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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驾雾不行,划船驱舟也不行,那可怎么办?”

千焦峰峰主咧着嘴,心情十分郁闷。

“太远太远,连扔回棺外都不可能。”他将手中的那件遗物递交扫煌峰峰主,说道:“要不,你再试试?”

扫煌峰峰主表示拒绝,转而拿给反荻峰峰主,叹道:“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反荻峰峰主苦哈哈,瞅了瞅菅暧长老,“算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未时会晤,现已日暮。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天渊水面上的小小孤舟,愈发地难以瞄准了。

其韫子的衣冠冢,掉落于傩面失窃之后。以菅暧长老为首的几位峰主,以为若能将失物放归原处,待执念一消,棺椁即便无法坠落深渊,也可以重回悬崖间。

可惜,众人独自念咒,或合力施术,哪怕用上“扔”这种粗俗方法,统统以失败告终。

当菅暧长老不甘心,左右四顾,半是命令,半是监督地要求再来两次时,几乎无人附和。

近一个时辰,来来回回尝试好几回,想尽所能想到的一切,从越挫越勇,变成了越挫越疲惫。

“阿者,夜深了,明日再行商议也不迟。”

太璞眼见众人劳累,都不想白费力气,善意建议道:“这里暂时无事,说不准睡上一觉,办法自己就出来了呢。”

希逸长老也劝慰:“心乱则事不成,你我皆须从长计议。”

孤军奋战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清楚自己没错,而他们说得也没错。

菅暧摆手,“时辰确实不早了。”

抓抓头发,叹口气,又补充道:“你们先回去复命,老夫晚点再来。”

几人知其性子有时执拗,更加见态度生硬,一时面面相觑,神色略显无奈。

太璞浅笑,吩咐几位峰主早早回去,若宗主问起,就说她和菅暧长老明日再来拜访。

扫煌峰峰主也笑道:“有理。宗主不喜热闹,怕也耐不住等待,我等简单回禀即可。”

说罢几人捏诀,身影瞬灭。

湫峪寒且静。

峰崖下,火燎点点,宛如游走于利刃的亮光,泛起森森颜色,锋锐得似乎可以刺破漫天黑雾。

宗主沉默寡言,藏得住事。听心长老治下严明,守陵弟子皆令行禁止。

距离魑魅魍魉聚集生事,已过了数月之久,竟是未曾泄露丝毫风声。整个湫言宗,依旧被瞒在鼓里。

此时此地,仅有极少数人为此烦忧。

留在湫峪的,除了菅暧长老,还有太璞,以及听心长老、尔玉长老。

“惭愧至极。”

身后,有一男子施礼致歉。

尔玉长老平静道:“尔等苦苦支撑之时,旁人毫不知情,说来也该是我等惭愧。此番众人勉力一试,更知尔等不易。”

湫言宗重视天渊圣地,以守陵为庄严要务,故而设有“邑白”一职,总掌湫峪大小要务。

数千年平淡度日,哪知一朝令阖宗蒙辱。

守陵弟子神色羞赧,唯独现任邑白婴弗子未显愁绪。他只是诚恳道歉,态度衷正,并未刻意替守陵弟子辩解,偶尔温和地附议几句,不卑不亢地提出意见,尽是十分可靠的姿态。

“未有先例记载可查,星算卦象难得提示。斋戒沐浴、焚香祷告,百般方法下来,仍旧毫无助益。”婴弗真人神色如常,“诸位劳神,还望早日解决此事,某不胜感激涕零。”

太璞扬眉,笑道:“理所应当,分内之事。”

她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

湫言宗“婴”字辈弟子当中,论天赋颖悟,以及后天奋进之姿态,婴弗与另一位婴宁师姐亦是难得的良才,仅比太璞稍显逊色些。

可惜,他们不怎么熟悉。

当年闹过风波。

起因是婴瑶。

曾经的反荻峰峰主,演裼子的族孙女。

演裼子擅长以权谋私,既不清正又不廉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套腐朽手段,倒是运用自如。

婴瑶仗着“高贵”身份,小心机不断,轻视平民,更要排挤几下才算痛快。

其实对于太璞,她也很看不起。

偏偏她眼中的孤女贱民,深得老宗主弘微子的青睐,宗门内的长辈亦甚为爱护。连演裼子见了,也要露出笑容。平日里,她刻意亲近、讨好,而背地里嫉恨交加,没少想编出几双小草鞋给对方穿。

太璞并非不知情,但她醉心修炼,懒得理会。

与其矛盾最深的,莫过于婴宁。

婴宁仅凭自己一双手,硬从污泥中爬起来。正常心肠的人,大抵会感慨不已,甚至心生敬佩之情。

唯有少数如婴瑶这般的,暗中打听清楚后,在众人面前轻蔑一笑,讥讽婴宁如何卑贱。生父战奴,生母营妓,因将帅战败,胆敢齐齐私逃。又质问,怎么不以身殉国呢。

据说当时她们打成一团,皆负伤累累,好不容易才拉开。

此事自然闹到了听心长老的去尤台。

当时的扫煌峰峰主和曾经的反荻峰峰主两人,为门下弟子或族中晚辈各执一词。

说来也是可笑,出于避嫌心理,演裼子没将自己人端正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托付给了南德峰老峰主。

南德峰老峰主本也要帮忙,但太璞阻止了他。

顺带借刀杀人,借南德峰峰主之手,向听心长老进点肺腑之言。

静待差不多火候了,太璞才亲自撒盐调味,以好心名义,行雪上加霜之举。

最终,美滋滋地吃上一锅浓汤。

婴宁实在聪明,事后理清经络,猜出背后是谁出力颇多。

为此,感念莫名。

若干年后,当蚩血盟再度攻打湫言宗,太璞因其师父禹业之事受到牵累时,多亏她奔走相助,提供便利。

可惜太璞无法回报了。

那年,婴宁死于婴瑶所布下的陷阱之中。

后来才知,婴瑶本意是杀死婴弗。至于婴宁,手段更无耻,竟想利用蚩血盟先奸后杀。

阖宗上下哗然,听心长老等几位长辈更怒,对这种残害同门、丧尽天良的行为深恶痛绝。

剔除根骨,废掉修为,驱逐宗门……都是该得的。

而演裼子这只两面虎,摆资格,走关系等等恶行,一时皆被揪出。关押进寒焰狱,至死不得出。

婴瑶走时,无比凄凉。

湫言宗无死刑之说,却有死刑之实。婴瑶罪大恶极,去尤台根据律令,处以火焚雷奔之刑。凡受此刑,又无根骨支撑,活不过三年。

太璞看着佝偻踽步的婴瑶,冷冷问道:“不顺你意,就该死吗?”

山门下,青石古道边的女子灰白头发凌乱,苍老、疲惫,身形狼狈得像个行乞的耄耋老人。浑浊的眸子转一转,声音嘶哑,“嘿嘿~你还好好的。”

婴瑶答非所问,桀桀怪笑,“我就是要折断她的傲骨。”

“凭什么?低贱的奴隶之女,敢和我争高低。咳咳~不该俯首,任由我踩在污泥里吗?”迟钝地走近几步,却禁不起太璞挥袖一扫,枯叶般,跌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婴瑶直直盯住前方,脸色煞白中透着青黄,嘴里反反复复几句,语气又恨又痛。

“因为你和演裼一样可恶。”

林花簌簌,从中走出一道清峻人影。

婴瑶似乎活了过来,略显激动得望向来者。“你来送我?”目光里竟燃起了希冀。

但婴弗迅速出掌,不仅将其击退,更使得滚落了好几个石阶。

“婴瑶生前说要打你一掌,我替她达成。”

不知何时提起过的泄愤报复之语,仍旧记忆犹新。

“唉~”心底浮起浅浅叹息。

出关后的她,与先前并无不同,还是那么爱惋惜惆怅。“唉~”

具体是多少年前的事啦,好多好多事啊,太璞却记不太清了。

方才转瞬一念,千思万绪愈发模糊起来。

“婴弗子,别来无恙。”

多年后,她轻启双唇,莞尔一笑。

言语较为生疏,一如当年,他们从未亲近过。

长绳无法系日,唯一连结的带鞓,早已凋败消逝,点滴温情又能记到何时。

而对方的回复亦平淡至极,恭敬有余。

“太璞长老,别来无恙。”

如今的婴弗子,白发美须,衣炔飘飘,举止从容而俊逸。

不知是否常年与枯冢为伍之缘故,双瞳愈发似古井幽泉,无波无澜,身形犹如神道望柱,令人生出些许敬畏与肃穆之情。

据说他修行坐忘心斋,百余年矢志笃行,湫峪守陵弟子当中,唯他修为最是高明。希逸长老有意提拔进入葆光堂治学,若飞真人则更希望他去秀与阁整理典籍。

但他都一一谢绝。

漫长岁月,守在湫峪。一晃眼,也沧桑了许多。

太璞又将安慰的言语,重复了一遍,“其韫子前辈怜恤众生,岂会为难我等粗鄙后人,诸位何须过度烦忧。”大不了编好说辞,扯谎的事,她信手捏来。所以她是真的不慌。

其实更想接上一句,“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宗主都没急,他们慌什么。”

可她爱惜名声,日常维持贤淑温雅之姿态,怎么敢露出“狰狞”面容,舍得自己遭受众人的“唾弃”。

故而转向菅暧长老,柔声劝道:“或者时机未到,也未可知。阿者有心尽力,却不宜过于劳累,还是早些休息吧。待恢复精神,再细细思索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