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荧和月里朵二位资历老,在蚩血盟行走颇为自由,可四周守卫乃师獍亲兵,半点不敢疏忽大意,务必要反复查验后,才允许他们进入。
他们取回的,是一只贮鱼竹笼。
寻常网笼,简简单单。
仿佛渔夫赖以生存之物什,并无多么与众不同,都有着碎碎绿藻、斑斑血红。
那色泽也不鲜艳,或许久经水浸之故,遭受暗流冲击得暗淡无比。普通鱼笼,确实寻常。不怀偏见心去认真辨认,任你再如何细瞧,都发现不了丝毫诡谲和不祥。
“搜寻许久,岂料‘血笭箵’落入诸无念之手。”
师獍探手,食指微动,“藏于碧虚城,日夜用作捕鱼,大隐隐市,靡玄果然留有后手。”
血笭箵逐渐复原,散发幽幽血色光辉。
原貌略大些,但还是平凡模样,依旧像只箩筐,似乎多费点力气,那数片干枯竹条皆要被尽数折断了去。
月里朵和末荧不做声。
即使血笭箵威力并未发挥,全身根骨已然又酸又冷。
不浸没寒潭,而觉凛冬窒息。
不愧是六合圣器。
“呵~”
明明拿到想要之物,军师獍此时却有不悦,只是不太显露而已。
“很好,很好。”他呼了一口气,压抑住起伏心绪。
若干年前,他恪尽职守辅佐前任圣主靡玄。靡玄也称得上一代霸主,前半生励精图治,后半生疯狂自矜,纵欲酗酒,且又赏罚无度,最终因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他真的很失望啊,原以为靡玄智勇超群、长于政术,有望助他成就大业。
可惜,可惜啊,最后沉沦欲望,不过再多了一个权力的奴隶罢了。
至尊之位,高处不胜寒。
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个中滋味确实辛酸。可那又如何?作茧自缚,世间几人清醒悔悟,愿意舍弃手上的权位金钱。终究是自作自受,何必临了还惺惺作态,迁怒旁人,可怜自己。
末荧歪头,笑得从容,直觉告诉她,现在说话不打紧。
“军师,何时才开始呢?”她碧瞳似柔水,衬托一袭红衣烈烈,似骄阳下芙蕖初生。
师獍则关心其他,“子夜大师尚未出关?”
“不曾。”
月里朵说:“‘逆鳞丹’难炼,总要多费些功夫。”
“偏偏太璞子跑到了碧虚城,还有……她那个宝贝徒弟。”末荧故意拉长语调,“见不到子夜,这位小长老倒也没闲着,又和狐王勾搭上了。”
太璞子伟大事迹广为流传。
女煞神。
温雅柔婉,仿佛池中一朵水红,不胜凉风的娇羞。
实则笑得越温柔,下手时越狠辣。
蚩血盟势力范围,以铁画山脉为核心,广泛暗藏于六合八荒。其中几支属部,留守碧虚城。为首者经验足,吸取血泪教训,前收到文书后,各个如临大敌。自太璞入城,便时时盯着她任何动向,深怕旧事重演。
师獍淡定,直接命令“退避三舍。”
月里朵心里嘀咕,“当真随她去?连行踪都不必留意?此番下山,难道真是叙旧、求药那么简单?”
湫言宗太璞子,有时甚为嚣张。为了半人半妖的宝贝徒弟,曾将子夜大师的虹影寒辉丹一扫而空,惹得不少修道中人追讨不成,布下杀局。
那时应付得来,现在却也无须用上。
女弟子都炼出了妖元,比起虹影寒辉丹,还是青霜紫晶丹良效显着。
而碧虚城主诸无念,心思也宽,竟仍旧将其视作座上贵宾。
原本他们还顾忌诸无念,担忧会被察觉,乃至引来攻伐战意。如今回顾思量,诸无念不仅不在乎,也不会生气。
在无知者眼里,血笭箵不过是一个破鱼笼,可以被随意扔在水塘边。诸无念呢?或许知情,或许从未放在心上。
抢也好,偷也罢,他很无所谓。
师獍猜测过,虽不清楚当初靡玄如何说动诸无念,但靡玄必定看中了碧虚城中立之地位,强大之实力。靠欺瞒,靠哄骗,从他眼皮底下,隐瞒了血笭箵。
“无须招惹碧虚城。”
他又一弹指,血笭箵同天子之玺无二,嵌入树根琴墩,悄然无痕地湮没其中。
“喏。”
月里朵领命,准备告退。
末荧却很执着,舔舔森白尖牙,追问:“最后一件‘血笭箵’已拿到了手。军师,我们何时开始?”
师獍不语,静静负手自立。
月里朵一口气闷着,不敢粗喘。其实他也在意,很多事他们还没弄明白。军师执掌以来,蚩血盟行事更有条例,上下一心,往来奔走更有明确目标。只是,部署久矣,何时才是头?
实现千秋功业,纵然道路艰辛,也愿一试。
为此,犹如壮士断腕,蚩血盟多次进行内部清扫。轻重不等,持续长短不一,耗费苦心才换来一个朗亮局面。
而细作是最不无辜的血祭牺牲品。
无耻仙宗,施展鬼蜮伎俩却笨拙得很。呵呵,真当蚩血盟愚钝不知?什么假装被玄门驱逐,什么假意投诚出卖至亲,什么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什么悔悟玄门虚伪……一群奸佞骗子。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筚路蓝缕,断断续续。
月里朵看清局势,四大护法早被架空成摆设,圣主痴儿不爱管事,他们这些走卒能做的,只有忠心替军师做事。
至于圣使。
蚩血盟所得之成就、所获之利益,究竟是否可观,十二圣使心中都未必有数吧。
“一想起我就心痒痒,快点吧,快点吧。”
末荧无辜地睁着眼睛,语调充满诱惑,更像是在撒娇。
月里朵故作懒散,笑道:“想必军师自有安排。”
末荧努嘴,“我就喜欢。”就喜欢催,你们能奈我何。
师獍未有丝毫恼意。
“心浮气躁乃大忌。”他声音轻扬,微带一丝沙哑。
末荧年纪老、脸皮厚,不在意被呵责,只顾水汪汪瞅着军师开尊口。
“钥匙尚未炼成,目前仍须耐心等待时机,尔等先将‘地心’封印解除,再做打算。”师獍悠然,静静站在某处阴影下。
话语微顿,又转向其他,“碧虚城无事发生?”
末荧眼中光芒一闪,兴奋地说了起来,“巫氏弟子冲撞狐王,胡大朗迁怒碧虚郎无能,派部属门口骂街,问碧虚城何时没落得连三个筑基期修为都敢无视城规。城主诸无念派容皎兮致歉,毫无意外送了两筐菰米。”
“有趣,真有趣。”她连说两个“有趣”后,呵呵一笑,“听闻有一贵客临门,神秘至极,除了诸无念,谁都不曾瞧见。”
“哦。”
师獍淡然。
虽然颇感意外,却也不怎么好奇。
末荧仍讲得起劲,“集虚大会召开时,不见诸无念对哪位掌门如此热切。难道神棍下凡?玄参元穹自称执掌天地正法,中立如碧虚城不能不给几分薄面,如此,倒说得通几分。”
碧瞳幽幽闪闪,她又骂了起来,“吹什么至尊,天与地皆该臣服,嘻嘻~这份狂妄代代相传,我不介意大发慈悲给上几巴掌,让天界那帮子神棍清醒一下。”
天上地下,不止蚩血盟敢和天界作对。
“玄参元穹,亦或者昆阆之部,尚未可知。”
师獍悠悠道:“不该你我干涉。”
点到即止,委婉告知。
至于那名神秘贵客是谁,他们无暇分神理会,更无须过分在意。
几日前,师獍算得一卦。
卦象所示诡谲无比,演算困难异常,他仅仅推测一二,认为自己应当退避三舍。
方能不染灾祸。
末荧很聪明,骂骂咧咧,专挑神仙冷笑几声。
“左右归属于‘九极宸界’,一家子分庭抗礼罢了。”末荧笑咧嘴,“军师,要不要多多添把火?”
师獍抬眸一扫,无声地禁止了女孩不怀好意的企图。他不以为然,“是与不是,时刻留意即可。”
末荧老实了一下,歪着头问:“禀告完了,那我们告退咯?”
终于有了自知之明,不愿再惹军师嫌弃。
她少年模样,实际修为辈分高于月里朵、曷朱。跟随师獍时间较长,加上胆子更肥,行为放肆不知收敛。
此刻说罢,未等答复,一溜烟小跑,跑得无影无踪。
她走了,月里朵不好单单留下。
待纷纷离开后,这一方天地才恢复寂静。
师獍走出树荫,日辉暖暖,照着他斜倚石榻的身姿。
他扶额,触碰到一丝微凉。
炼铜为吉金,一张面具遮住了整张脸。纹路典雅,上为蟠虺纹,下为垂叶蝉纹,眉处镶嵌两道松绿甸子,粗犷且厚重,尤显突兀、怪诞,又不乏震慑威力。
清风凉意徐徐吹过,让他格外清醒,甚至莫名地笑了一声。
凡界愚民无知,不知九重天上神仙不睦久矣。
如今九极宸界分裂出昆阆之部,与玄参元穹呈敌对关系,即使现在握手言谈,却也不过貌合神离罢了。
碧虚城之势力神秘且难测,玄参元穹与昆阆之部不是不曾示好,努力争取支持,可惜都做无用功,徒惹几场笑话。
谁造访碧虚城?何须在意。
只要不碍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