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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斫旧月:我劝神仙重抖擞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忆萝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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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交替,星河灿烂。

等她真从被窝里醒来,巫女递上一把匕首。

精铁炼制成的利刃并无出奇处,大王之女,神之司命,她什么没见过呢。

惹人瞩目的是那鞘套,鞘为皮质,韧性极佳,硬似坚冰,状如螭鳞,不愧是大鼍之皮,果然朝曜光滑。

她轻轻抚摸,默默念起一句古语:“斫蛟鼍,伐虐祟”,季夏之月祛孽,世人以为大吉。

他与她最初相逢于云泽,正值暑热烈烈之时,王孙赠送此物,其心意确实真诚可贵。

巫女跪坐一旁,解释这把匕首先由大司命过目,再转交她手。巫女又继续道:“王游免山,使者负命宣召……”

话未说完,师父悄然而至,挥手令巫女退下。

师父神色淡淡,她感到了忐忑。

灵巫、游巫、灵保、灵子……灵官系统实为政教合一,神权与王权似水乳一般交融,大司命与少司命分别代表着贵族利益与王族利益,彼此相爱相杀。

这些,师父都和她诉说过渊源。

新王刚继位,地位还不稳固,需要少司命的支持。

师父喂药,温柔一笑,“莫急,吾与子偕行。”

照她如今能力,不足以应付那些人。师父是好意,替她着想,她却泛起了委屈和酸楚,不得不承认,她既无玲珑手段,又无霹雳实力,没有师父的保护,她什么都不是。

“师父,不要嫌弃我。”

她想哀求,可话堵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口,发不了声。

智慧的大司命仿佛看穿了一切,仅仅捏好被褥,宽慰道:“明日是汝生辰,更该早早康复。餐饭上,有何要求?”

她眨眼,又一年过去了,时间可真快啊。

持续一年的诸公子乱,已经结束了。与她同日出生的庶兄,成为权力斗争的胜者。

先王内有宠嬖,王后外有强援。

夫妻疏远,先王偏又好美色,彼时,王后憋着一股气暗暗发誓要诞下嫡长子,可惜事与愿违,最受王恩宠的媵妾早一步诞育长子,而王后只生出了一名先天残疾的女婴。

两年后,王后终于诞下了嫡子,女孩也终于见到母亲对她微笑。

三年后,王后再度有孕却难产逝世,整个王宫,谁都不会爱她了。

那位一见她便要摇头的生身父亲,有的是儿女绕膝承欢。

谁能分出些慈爱,来关怀她呢。

宛若劣质的陶罐,她满是瑕疵,冷硬的目光随意打量,便会承受不住粉碎成灰。

好多好多人都说她不祥,当她以少司命身份,第一次主持大祀后不久,她的胖父王好巧不巧地山陵崩了。

政变喧哗纷乱,流言亦甚嚣尘上。患者沉疴难治的错,似乎应该由她来背负。更多更多人都说她不祥,鄙夷她的愚笨,同情她的不完美,嘲讽她的不称职……

她掉入了一口井,四面八方,只有阴影。

这时,师父出现了,救命的绳子随亮光一同降临到她身边,真好啊。

她大把大把地掉眼泪,唇角颤抖得不行,等靠在师父肩膀上,才猛然想起自己要克制。“要吃鼋羹,鹿肉抹冰梅酱。”许是觉得滑稽,许是难为情,她不禁破涕而笑,小心翼翼地拥抱自己的至亲。

慢慢笔画描摹,又在被她当做案具使用的后背上写了几个字。

她告诉师父:不难受了,舒服了,会强壮起来的。

朦胧月夜,美景世无双,那个生辰过得非常热闹。

未及加冠的新王感怀幼妹侍奉神灵之功劳,特意赏赐一支云门韶乐,巫庙内鼓瑟吹笙、彩帗欢舞好不喜庆。

她看不清楚,但听到了浅笑声:“吉蠲为饎,受神之佑,吐叶垂华,亿万斯年。”

师父轻拍她的手,吟咏古歌,送上祝福,暗示她地位不会动摇。

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心底最深沉处,小小雀跃着小小秘密。

云门韶乐,意义非凡。便是向世人宣誓:她是独一无二的少司命。对于大司命而言,对于王权而言,她不容取代。

她很开心,因为能永远和师父在一起了。

巫庙对她而言,更像一个家;师父对她而言,如父如兄、如师如友。真很开心啊,不必与家人分别。

未来会出现无计风浪,但有了师父,一切变得格外平静,可以勇敢面对,不惧危险。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如果可以,她真想引吭高歌。

尽管诸多灵官不喜,奈何事实已成定局。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王妹依旧不走,竟然留在巫庙潜心学习。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王妹心悦师父深矣,她能感觉得到。她讨厌王妹,可王妹优秀得让她无法嫉妒,仇恨不起来。

有点窝囊。

“罢了。”

或许患得患失久了,心境渐渐恢复平静。

几年后,慎氏大夫之乱爆发。

后世百姓未必知道她父王名讳,更不了解他也曾具备震慑诸侯之威,开拓疆土之功,但一定听过他夺取弟媳、骨肉离心、重用佞臣、残杀忠良,最后引火烧社稷的故事。

慎氏大夫的复仇之火历久弥烈,不灭亡故国不罢休,毒辣到要所有王室陪葬。

为了父兄乃至整个氏族,他追随新效忠的君上,纵容敌国的士兵攻破王都劫掠无辜。

新王被斩首示众,先王被掘墓鞭尸,时局动荡不已,危亡的阴霾也笼罩到了免山。

主君之下,设立莫嚣一职。

既然地位显赫,就应由才德兼备者担任。相对而言,当时正处其位的那位族伯,虽然虚荣自负,但确实有点能力。

曾经一次,她请师父假意卜筮,留住了即将出行参加会盟的族伯,寄希望于他能迅速平定灾祸。结果实在可笑啊,他因骄傲自大致使战败,选择了以死谢罪。

真正四处奔走的,乃是另一位若敖氏大夫。

昏王贬他流放,他却以直报怨,将家国阴阳驳回正途。

据说若敖氏大夫昼夜不歇地向友邦君臣哭诉,最终出于感动也好,利益也罢,嘴上说着顾及世代相交的恩义,友邦邻国愿意发兵退敌了。

当然,除他以外,还有无数子民,亦忧怀救国之心奋战到底。

免山上,经历了短暂的惊恐。

众巫慌慌,好在乱而不损,大司命稳定人心,少司命未卜先知,一切已逐渐恢复平常面貌。自卫之余,巫庙也有条不紊地分派组织,主动救助山下国人于水火之中。

传闻愈久愈神奇,但良善的名声,出色的表现……皆让她真正赢得了黎庶的肯定。

这份尊重,是由无数次重生所换取来的。

离开经验教训,她依旧平庸粗俗。

哪里厉害呢?也就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吃到的苦头也多一些。

疼了就知道绕开,再如何蠢笨都该学会了。

师父夸她长大,欣慰她处事稳重、条理清晰,她不得不微笑以对,却难抑惭愧之情,甚至略略恐惧。她是一只蜗牛,若要向前爬行,就得从软壳内伸出头去。那柔弱的躯体,能抵挡未来的风霜刀剑吗?

可惜,她走得最远一步,止于敌退国存、联姻死别、昏迷苏醒……

之所以清楚王妹的结局,只因有一次她莫名猝死。死后魂魄神识飘飘荡荡,游历三山四海,萦绕故人身旁。

见得多,听得多,倍感世事无常。

指甲深深掐出印痕,她揪心无比。

最近一次,明明已经获得威望,不用离开师父,王妹不用成为谁的王祖母,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美好结局,可为什么她依旧要重新陷入轮回。她以为自己不够努力,太懒散、太无所谓,硬逼自己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能力保护所有人。

为什么啊,还是失败了,难道她还不够好?

哪里做得不对?

一睁眼,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上月,她那争权失败的胞弟被宗亲大臣迎回继位,而友邦使者不出所料,开始提醒他们要履行誓约。

作为命定的最佳人选,王妹已经开始纺织罗锦,准备裁剪起自己的嫁衣了。

和以往几次不同,她不再幸灾乐祸,不再熟视无睹,反倒心存一丝血缘亲情,有时候会跑过去,呆呆坐在罗堂下陪伴一个寂寞。

师父常督促她勤勉向上,可她没出息,总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对待一切,做不到就算了,学不会就放弃了。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久而久之,师父也不再苛责什么,反而还会劝她切莫太有压力。

师父很无奈,她很懒惰,犹如逆水行舟不能长久。

环境封闭,偏偏这般的令人舒适,多么希望可以亘古不变啊。可惜,终随王妹的到来被轻易打破。

此后,她被比较,被惋惜,也被逼迫着去进步。

诚心而论,即使没有王妹,她依旧会遭受别人的看不起。

其实她很明白自己在逃避,她经不起挫折,当认为再努力也达不到理想目标时,就麻痹自己“你不行”“放弃吧”“太辛苦”“不值得”“没关系”……而王妹呢,又实实在在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紧张感。

进取是应该的,可被逼着进取,着实令人倍感痛苦和憋屈。

由此丛生哀怨。

她讨厌她。

师父的微笑,师父的温柔,师父的教导……已经不属于自己一人。

这让她很难受。

“阿姊,可否?”

“什么?”

心底痴痴哀怨,闻言不禁诧异,她猛然抬头,迷茫地望着自己血肉至亲。

方才出神,她一直敷衍应付,其实并没有听到什么。

“风吹花树,草长莺飞。”温声细语,月牙儿弯弯。

王妹一如既往地表示宽容,和善笑道:“暮春之季,吾,吾等郊游远行可好?”说的时候,她脸颊飞起两抹红晕,眸含清泉清波流盼。

她不傻,赶紧醒悟,点了点头。

永别故国与故人,临走前若能留下美好回忆,也算聊表遗憾了。

她岂会不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