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术强弱,一靠术数,二靠施主。
施主,施展法术之人。
如同一道公式,理解者融会贯通,可以举一反三,正确解答各种题型之问题。而不懂则稀里糊涂,哪怕运气使然,生搬硬抄去混个分数,撑死也不过得到十二分之一的成绩罢了。
领悟力,至关重要。
太璞前世,物理、化学以及生物很差。为了及格,死记硬背了全部方程式,然后在做最后一道大题时全部抄写上去,心里又默默给出题人磕个响头:中一条,得一分,看在抄得那么辛苦,保佑达到分数线。
今生今世依旧偏科,理论物理与实验物理有何区别,她必定答不上来。
但在其他方面,她悟性高,学习积极性强。
因此同一道法术,同门道友只能将邪道丑敌打成轻伤,而太璞则可以将其打成残废。这便是差距。天赋异禀兼勤奋刻苦之人,最应该遭受芸芸众生的鄙夷以及一记无奈的白眼。
不惕不祝术,乃湫言宗必学之防御术。
控弦术,却不是。
可无论怎样,太璞都能发挥最佳效果。
即使如今不过灵魂虚体,短暂抵挡攻击仍不成问题。
平面几何图形,组合成多维空间,一枚枚小小的弦环,勾勒出宽阔而严密的弦盾。
两端为点,折线为心,亦或者纵横垂直……虽然繁杂,但绝非紊乱无序。有形无形,有色无色,隐隐约约闪现无数静谧的波光。
最好防守,是进攻。
太璞操控几枚晶弦,以昙华盛开之姿态,化作数瓣射向真珠,柔韧的弓弦精准瞄中敌方,无声地与短矛产生碰撞。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真珠双臂张开,短矛高悬面前。
躲避危险不难,可惜寻不到机会反击。唯有冷眼旁观,目光幽幽地欣赏光怪陆离的风景。
“呵~长老又能坚持几何?”
飒飒绫袍,右肩裸露。极少时候,这位蚩血盟圣使会将胳膊从衣袖中抽出,更加刻意地显现臂膀背后的那朵黑色圣花。
另一位圣使乙瓌舔舔舌尖,漫不经心地补充:“小长老打起人来可凶呢,能用手揍,绝不用脚踢。寻常时候,恐怕早早脱困了吧。”他乜斜着眼,笑道:“不妨静待片刻,看谁先消耗不起。”
原本不必忧惧,可惜时运不齐啊。
太璞颇有战斗经验,打架不怕,就怕打不起来。
一方面,那些红线剪不断理还乱,深入骨髓,肆意游走经脉、血水之中,让她苦不堪言。哪怕修为高深,勉强挣脱也需耗费不少精神力气。另一方面,身旁的这位俏郎君不见得会发慈悲善心来帮助她,
真珠和乙瓌不傻,瞧出了她现在外强中干,更相信她无外援可以协助。
天快亮了。
她耗不起了。
“弗辨郎君,不愿怜香惜玉?”
太璞微微一笑,玉水般的眼眸,世间难觅。
“死生有命,刹那无常。尔等恩怨,吾何必干涉。”
弗辨不曾离开,也不曾制止,仅作壁上观,温和地说着冷漠的话语。
轻重缓急,大家分得清楚,先前,敌我双方一一试探。真珠他们摸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良心,劝不速之客赶紧滚蛋。太璞本着多多益善的穷心,试图抓个帮手一起奋斗。
偏偏地,弗辨对谁都不热情。
要走就走,干站着不干事又算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该寻些瓜果,在旁吃吃喝喝才快活。
“哪里冒出来的,何曾见过?像极了打太极的高手,问不出什么,套不出什么。”太璞腹诽,“不至于是个伪君子,言行龃龉,净说好听话,却抱着‘渔翁得利’的龌龊想法。”
暗暗叹气之余,她拾起了屡试不爽的武器。
往往这时候,湫言宗的那些师尊、师兄、师叔、师姐等等无不妥协。
“弗辨郎君,帮个忙好不?”
语调温柔,软软撒了一个娇。
微风拂面,似乎涌动着清澈江河,辗转萦绕于沉默的峡谷间。
弗辨望向她,抿嘴问道:“何事?”
终于,终于,对方有反应了。
嘿嘿,古语有云:“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她就知道,以柔克刚这一方法实在有效。
太璞巧妙地压抑住了唇畔的狡黠笑意,继续目光柔柔,眨了眨眼,将掌心的那颗珠子递了递,无奈道:“此珠是我偶然捡得,若你喜欢,权当相识之礼。若郎君不要,但愿可以保管些时日。”
她就是想把他拖下水。
弗辨沉默了,明知她心怀叵测之意,偏偏一时不忍拒绝。
她是在使坏,坏又不够太坏,可以接受,可以忽略,不忍多做计较。
风动了。
暖阳掩映森林风烟之中,仿佛薄霜融化,漫延出了温婉润泽的流辉。绿衣涂抹在春日层林的葱郁里,他的心也卷入在同一时空内。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真美好。
她笑得明媚,像只懒洋洋躺在草原上的野狐狸,满足又惬意,流露憨憨笑容。
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转头抛。
万物不萦于心,苦乐不存于念。她不够好,也不够坏,平凡中有不平凡,不平凡中有平凡,区区凡人,妄图灭绝情爱。也许她什么都不太在乎,不过一块山脉深处的沉默璞玉而已。
其实,她有在乎的东西。
只是她没弄明白,不愿正视,甚至不愿花费时间去理清思路。
得过且过好了,晒一日太阳是一日。
狐狸或孤狼,狡猾、残忍起来,仅为了区区几餐饱腹罢了。
解决了温饱,就变得胸无大志了。
就像现在的她,努力成为玄门楷模、升任一派长老的目的达成后,开始颓废,失去往日的冲劲。
她真的没心没肺啊,微笑时是温暖的味道。
可越看越觉得哀戚。
弗辨内心彷徨,无声无息地涌动一丝怜悯。
祂在怜悯这个凡人。
不知道在可怜什么,慈悯什么,祂糊涂起来了。有太多的可能,埋在泥土里,一时也看不穿真相。
当神智逐渐清晰,恢复平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伸了出去。
珠子没有依约递过来,反而是那双手又来扯他。
掩去神息的弗辨,凡人可以近身左右。何况太璞算作半仙之躯,一拉一扯,把头一埋,就推送着弗辨往前走了半步。
“打他们,改日请客用膳。”
她言简意赅地下达命令。
为了替其张扬“开战”的阳谋,满怀诚意地轻轻抬起弗辨的右手,表面装模作样,实际自己偷偷发起先锋般的攻击。
法力藏于气刃之中,威力不大,气势不弱,飞奔至蚩血盟死敌面前。
弗辨不至于沦落为傀儡,他本可以制止,或者呵斥,只是他一时茫然,阴阳差错,反倒握住了对方的手。
想要摆脱,还是其他,就算他已经定下决心,也没有机缘可以做出决定。
变故发生在那一瞬间。
以为可以重伤玄门长老的盘算,终究还是落空了。
没有奇怪的气味,没有诡异的声音,没有多余的存在……什么都没有,一切风平浪静。
落雪消融于湖泊,激不起微毫涟漪,然而雪花飘落时,也会悠扬一缕无痕的踪迹,又怎会无缘无故、不可捉摸?
“太璞子,有本事给老子出来!”
乙瓌翘着兰花指,恶煞汹汹,想要问候湫言宗祖宗十八代。
人呢?
人哪里去了?
他与真珠面面相觑,甚至质问弗辨倒:“说,你都做了什么?”她走了,你什么还在?你还在,就该为她的消失负责。
太璞不见了,死了也好,活着也罢。
哪怕死了,也要死得让他们安心啊。
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里是岁华之眸的阵眼所在。
倘若真那么容易,她太璞子早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