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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幔四处纷飞。四下寂静无声,唯有灵堂之中,两人四目相触。

愧疚、自责、凝重。

震惊、困惑、恍惚。

各种复杂情绪,默默无声,却又像是在极度压抑之下,越发浓郁,暗自滋生。一层层面纱被大火燎尽,一张张面具之下故人面目全非,心中屹立不倒巍峨耸立的高山之石,渐有松动倒塌之意。心中像是有一捧沸腾灼热的水,让人心中无法安宁,百般焦灼。

怀岁聿猛地站起身来,又不由得退后两步,脸色有些骇然。他只觉得,从未有如此复杂之情感在胸口作祟,从未有此般刺痛齐齐涌来。信任高墙在片刻之间摇摇欲坠,却又被本能的情感和尊崇所苦苦支撑。

片刻,他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想要冷静下来,却又只觉得心中乱作一片。

倏尔之间,只听见布料摩挲。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惊扰灵堂安宁,戳破小院寂静。墨色身影,不复挺拔,颇为落荒而逃般,路过院外一草一木。

“大人!”

“岁聿!”

云舒禾正同着司马丁仪询问些凶案相关的细节,便兀地瞧见怀大人猛地从灵堂之中大步流星而出,脚步慌乱,神态黯然,直直地绕过她们,往院外而去。

她心下骇然,抿着唇慌乱地朝灵堂内看去,透着方才半敞开的门框,只隐约瞧见司马大人颓废坐在原地,似乎比方才更为失魂落魄。

“女官,您先去照看司马大人。暗卫已分布在宅院四周,大理寺今日已上奏朝廷,传顾将军从前线回来奔丧。我先去看看大人。”

司马丁仪颇为担忧,但眼下家中只有她能操持一切,她应声点头,转身朝灵堂内走去。

云舒禾也不敢耽搁,忙跟上怀岁聿。

出了府宅,夜间郊外寒意四起,阴风阵阵,借着惨白月光,云舒禾马,青云便乖巧地跟在她身后,沿着小径,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卿大人。

她心中疑惑不已,既迫不及待有些想上前弄清事由,一边又被怀大人周身的冷意和失意所斥退。她与怀大人也算有一段时日了,却从未在他身上见到既脆弱又孤寂的情绪。再说,司马大人与怀大人情同父子,会因何事而不欢而散?或许,应当同殿下私下汇报一番……

“你且说说,殿下,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正沉思着,却兀地被不远不近的冰冷之声所止住脚步,且这声中,竟然带着浓重的疑惑和怀疑来。

云舒禾有些怔愣住,半响,她有些不解地道:

“大人同殿下相处时日,岂不比属下久的多。再者,大人,这妄议太子殿下,可是杀头的罪行。”

她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头,随后便瞧见怀大人愈发寒凉的眼神,她背后打了个颤,换上一脸正色,道:

“愚之私见。太子殿下,从其储君身份而言,其心系万民,从谏如流、举贤任能,已显经纬天下之才。从其人而言,他…………殿下虽性子尚不算稳重,偶尔做事也有些莽撞,但心底善良,待人宽善,就从他不因我是女娘,便禁止我入仕便能看出,他之胸怀气度,绝非任何皇子可比。”

云舒禾一直以来都觉得太子殿下,不仅毒舌、惹人讨厌、看不懂眼色,有时还有些幼稚自恋。可此般认真回想起来,却愈能发现,自己总是选择性忽视他之优点。

她说得认真诚恳,却未发觉,面前的怀岁聿神色愈发凝滞。

昔日痴迷刑律之时,心中暗自发誓,未来不求高官厚禄,不求流芳千古,但求竭尽才学,为天下生民立心立命,还民众和晏海清,寻万般公正公理。

他应当是感激先生的,谢他授予自己毕生所学,让他传承刑律精纯之志,引他入大理寺中探案破案,谋他入东宫辅佐明君。他虽恨被万般算计,可司马先生却是为天下黎民寻得正义、为万千忠臣平冤昭雪所谋。

或然欺骗他一人,却能惠及千万家,且也与他心中志向并肩而行。

他之感受……比起这天下公义,简直不值一提。

他知晓,今日先生所言,皆是因师母和子规罹难,而幡然醒悟。

想让他自行抉择,让他用自己的判断,来做出或以生赴义,或抽身离去置身事外的抉择。

他从不在乎这天下是否姓萧,治者是皇子还是公主,是嫡储还是后来者居上。

只要是明君,可造福民众,可还天下富庶安宁,亦可让天下女娘同郎君都有志可抱,有才可施,让天下冤假错案、灾祸杀戮少之又少的明君,便可。

萧时桉,确然堪当重任,不负司马先生所盼。于私情,于大义,他都应该继续行走于刀刃之上,承接刑律之士的命定职责。

无论是日后为天下之人伸张正义,或破韦朔之案,守护万千城池,亦或成为为太子承袭大统之助力。

只是……

“我一生行走于刀刃之上,世人称我两袖清风,却不见我双手沾满恶者鲜血。我知总有一日会被反噬,会被无数双隐在暗处的手拽下深渊。可这恶果,为何要由我之爱妻和幼孙来承担!”

脑中不断回响着先生的声嘶力竭,他,真当能护佑得住所爱之人?是否也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因着今日这番抉择,而付出代价?

夜色之中,星幕之下,原野之上,天地浩渺,人却如此渺小。

幼年为追寻理想抱负,与至亲分离,每每路过万千灯火,却不知哪一盏属于他自己。如今为着这肩上使命,又自觉自为灾星,自觉自己如此脆弱。

他双眸黯淡,像是被剥离了所有情绪,只呆呆地,嗫嚅出声:

“盼待君归,与君相守……”

千般落寞,万般自嘲,皆化作嘴角边一抹勉强苍白的弧度,最后被同往日寻常一般的清冷压平。

“启程,回大理寺卿。”

男人再开口,面上情绪俱无,隐隐约约却像是一块快要碎开来的玉。

云舒禾呼吸都暗自颤抖了几下,此般的怀大人,莫名地,令人有些惊惧。她心中疑虑万分,听清了方才大人口中呢喃的那句话来。难道,是为情所伤?

月如弯钩,又似有盈圆之意。可千里白驹身披月色,夜行千里,只觉得身上之人,如之天幕悬挂的弦月一般清冷寒凉,已然开始残破起来,却难以有满盈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