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四。三十一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这一日，荆夫子摇头晃脑，娓娓道来。
李霁开一手支额，半眯着眼睛，正好借着前面人的后背挡住对方目光，睡得天昏地暗。
讲完后，荆夫子环顾四周，“可有人愿意将方才我所教授背诵一遍？”
不少人都往下矮了矮身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荆夫子点了几个人的名，有的还能将就将全文背完，错字漏字却层出不穷，还有的根本一段也背不出来，高朗就是其中一个。
“先生，我来。”有人应声站起，正是那陈长韬。
陈长韬傲然地扫视一周，将原文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能强记如此也算是不容易了。
荆夫子微微颔首。
对方得意洋洋地看了眼高朗。
高朗嗤了声。
荆夫子目光又一转落在李霁开的身上，微眯了眯眼，“你，背来听听。”
李霁开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荆夫子的目光尤为不善。
“我？！”她忙不迭地站起来。
“你，背一遍。”
李霁开努力回想了下，落落大方地拱手一揖，启唇，“纪四。三十一年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她声音清亮，吐字清楚，竟然一字不差地将原文背了下来。
无论是荆夫子还是其他人都惊震地瞪着他，陈长韬眼底闪过丝嫉恼。
荆夫子满脸的赞赏，道：“那你说说齐王伐攻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是何意？”
李霁开傻了眼。
荆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知其形而不知其意，如瞽者摸象何用？你将这文意好好琢磨，待下次我再考你。”
下课时候，荆夫子布置了默抄。
高朗扑到李霁开面前满脸的兴奋，“阿开，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么长，那么难懂的文章你都能背下来，还一字不差，你简直让我膜拜到了极点！”
“是啊，是啊，”阮二抢着道：“我已经在书院呆了三个年头了，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你看那个人……”他溜了眼那个陈长韬，“原先得意得很，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是！这可是我的兄弟！”高朗十分得意，“别怕，阿开，抄书而已，我帮你。”
“对，对，还有我们……”
一声清咳，荆夫子又转了回来，白胡子翘了翘，“你，自己抄！记住，自己抄！还有你们！罚抄100遍！”
静默一瞬，全场一声哀叹。
高朗有气无力地摆手，“我先去弄点吃的，吃饱饭再有力气抄……一起，阿开。”
李霁开趴在桌上苦着脸，摇头。
“算了，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帮你带点。”高朗和其他人都陆续走了。
李霁开铺开纸，咬着笔头，看着那些蝇头小字直叹气。
突然，啪的一声，书案被大力地敲了下，“嗨，小子，你胆子肥啊。敢和少爷我叫板？不想活了不是？”
李霁开抬眼，陈长韬为首的几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她没吭声，继续写着。
“竟然不理我？”脸上有麻点的那个一脚踩在书案上，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把扯过纸，“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写的字？！我的天！这是狗爬还是王八爬，哈哈哈哈……”他抖着纸笑得花枝乱颤。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李霁开忍着，“还给我。”
“还给你也行啊，来，趴下，给爷磕头叫三声爷爷，爷爷就把纸还你。”
李霁开眉尖挑了下。
“快啊！”对方叫嚣着。
陈长韬嘴角露出丝残酷的笑意，用折扇轻拍了拍她的脸，“虽然黑了点，糙了点，这脸蛋倒是长得不错，要不要跟着少爷我混？”
“六爷看得上你是你小子的福气！”旁人道：“你知道六爷是谁？他可是尚书府的公子，淑妃娘娘是他嫡长姐，四皇子是他表哥。”
李霁开好像没听到一般，捂着口鼻。
对方的脸黑了，“你这在干什么？”
“哦，有点臭烘烘的，咿，你们没闻到？”
“李开！”陈长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正在这时，呼啦从外面冲进来几个人，接着一样东西啪地砸在他的脚下，饭菜洒了一地。“死陈六，敢动我的兄弟，看我不打死你！”
陈长韬的衣襟被溅了一大片油渍，勃然大怒，“高朗，你敢！”
“我敢抽死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弟兄们给我上！打死打残都是小爷的！”高朗不问青红皂白捋起袖子冲上去打，阮二几个也一拥而上。
双方人马早有积怨，加上都是少年气性，不知道后果，呼喝一声便揪打到一起，抱腿的抱腿，打脸的打脸，揪头发的揪头发……场面一片混乱。
其他胆小的都纷纷避让，还有的忙着去喊夫子。
李霁开深谙打架之精髓，不动声色地这里一撞那里一脚，专门挑着对方的软肉下手，明明受了伤却从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是她的对手，几分钟下来都哎呦跌成了一团，好长时间都爬不起来。
李霁开一拳砸在一人的鼻子上，血呼呼地淌出来。
对方用手一抹，嗷地一声，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另一个人眼睛红了，“你小子敢打我哥？！”抡起一方砚台便砸了过来。
李霁开听力好，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稍稍一错步，砚台从她的鼻尖擦过，墨汁泼了半边脸。她惨叫声，捂住半边脸跌坐在地上，顺手从那人的脸上抹了把鼻血往自己脸上胡乱地抹了抹，倒下之前还不忘向酣战的高朗使个眼色。
高朗反应极快，接了对方一拳后，抱着肚子哎呦起来，“我的肠子被打坏了，我活不了了……”
“我的脸，我的眼睛……”李霁开也喊。
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过来，为首的荆夫子气得圆瞪双目，暴喝一声，“住手！都住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场面瞬间一静，有人小声地喊了声，“七皇子，七皇子竟然也来了……”
李霁开的眼被血和墨汁都糊住了，只模糊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索性，一闭眼装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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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苍穹上繁星点点，山间灯火如萤，李霁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耳朵却竖起来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七嘴八舌地，“夫子，李兄怎么样？”
“我看他一脸的血，没事吧？”
“砸你一脸的血你说你有没有事？”
“咳咳咳，”荆夫子和气地道：“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再观察观察……”
“肯定伤到脑袋了。”高朗气愤愤地，“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要是李兄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是啊，夫子明鉴，真的是他们先动手的，我就看到一方砚台砸到李兄的额头，当时那血……好可怕……”
“可怜李兄受了这无妄之灾！”
“行了行了！”荆夫子呵斥，“都是不省心的！你，还有你，回去抄100遍弟子规，你，再加100遍院训……都回去好好反省！”
“可是……”有人被捂住了嘴，不大会儿拖拖沓沓地走远了。
须臾，有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站在床前。
荆夫子低声道：“看了没？没什么大碍吧？”
对方为难地，“一近身就拳打脚踢的，也不给搭脉。应该是被吓着了，”斟酌着，“有的人天生晕血，伤没什么的大碍，就是心里害怕，抗拒……”
“那就好，”荆夫子松了口气，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李霁开慢慢睁开眼睛，左右转了几圈，确定房里没人后这才坐了起来，捂住肚子，那里早就空空如也。
高朗这傻冒真是个榆木疙瘩，她不免埋怨，就是昏迷不醒也得给点吃的吧？最不济也该准备点糕点。
好不容易捱到了三更时分，外面寂静无声，灯光也熄了大半。她将枕头塞进被子里伪装成睡着的模样，偷偷摸摸地出了房子，辨认了下方向便往厨房方向摸去。
房屋楼阁静伫无声，月色迷蒙，树影绰绰，细细的山风中有虫声呢哝，入夜后的书院几乎没有人走动。
李霁开摸到厨房，发现炉子上正小火煨着瓦瓮鸡汤，鸡肥油黄，稠白香浓，让她饥肠辘辘的肚子越发叫嚣起来。
她想了想，用筷子将鸡翻了个，将鸡脊梁和胸脯的肉都挑出来大快朵颐，再原样按下。最后，又意犹未尽地舀了碗汤。正喝得津津有味，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都三更天了，那位主子还没有休息，也真是勤勉。”
“可不是？我听说这主子待人最是和气，相貌又好，宫里的人都愿意去伺候。你说这么个金枝玉叶怎么愿意到书院里……”
“嘘！”声音压低，“不该我们这些下人揣测的就不可妄言。”
“是是是，”对方话题一转，“这宵夜也该送过去了。”
“赶紧的，赶紧的……”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间进了厨房，将鸡汤端了放在食盒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霁开揉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地生了好奇之心。这七皇子来的时候正赶上自己装晕，没见这位贵人到底是何风采，不知道是不是和前世在影视上看到的皇子一样。想到这，她偷偷地跟了上去。
书院的藏书阁是最高的建筑，四周翘角如弯月，檐下风铃叮铃脆响，暖暖的橘黄色透过窗纸将夜色也晕染了几分温度。
李霁开潜到窗户下，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凑近，往里面看去。
房间里是一排排高大深檀色的书架，一层层地，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了许多书，被昏黄的灯光照着，静默而凝沉。
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男子从书架后面走出来，低着头翻看手里的书卷，从侧面看面庞如暖玉雕琢，是个丰神俊朗的美公子。
李霁开却瞧得清楚，这个人竟然是多日前不辞而别的宗曜！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头脑一热，一把推开窗户便跳了进去。
对方察觉动静，刚要转身，一偌大的黑影已经兜头罩了下来。他眼前一黑，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人将他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紧接着，一顿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好你个小子！竟然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让李爷我一顿好找！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对方似乎想要反抗，僵了下，挣扎着嘴里呜呜几声。
“还敢喊！？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以为你李爷的拳头是吃素的？！我砸你个满脸桃花开！砸你个油盐糖醋茶！我让你坑我！我让你坑我！……”李霁开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
里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主子，你怎么了？”
随即，几个人冲了进来，一看这个情形都惊得呆住了。
“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一人一脚将李霁开踢翻在地，剑光一闪压在她的脖颈处。
另一个人则手忙脚乱地扯开宗曜头上的布幔。
宗曜勉强站起身，衣服头发都被揉乱了，如玉的脸上更是多了几个红印子，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他喘着气，那模样那目光几乎要杀人，喝了声，“闭嘴！不许伤他！”
压在脖子上的刀锋寒意砭骨，李霁开动也不敢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情形不对，她咽了咽口气，小心翼翼地，“二百金？呃，那个宗，宗曜……”
“大胆！皇子殿下在此，还不跪下！”
李霁开傻了眼，“皇，皇子……你，你就是那个七皇子，贵人？……”
宗曜头上脸上身上哪哪都疼，又气又怒又难堪，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李开！”
李霁开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歪到在地上，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