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鸢有些惊诧，原想着他故意捉弄先生是个顽劣之徒，却没想到这般明事理，便将人扶起来，掸了掸他衣袍上的灰尘：“今日是你大哥让你作弄先生的？”
柳琮点头，复又摇头：“大哥不喜欢念书，只是叫我破坏应招，是我自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作弄先生的。”
沈泠鸢叹口气：“你可曾识字，读过什么书？”
柳琮看了眼榻上的三姨娘，三姨娘解释说：“荣哥儿不喜欢读书，大娘子便不准柳家其它孩子学习，妾身在娘家跟着兄长学过一些，能教的有限，先生勿怪。”
三姨娘娘家人已经全部过世，当年是在街上卖身葬父被柳浩几两银子买回来的。
沈泠鸢拽过柳琮，刮刮他的小鼻子，：“那你可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柳琮瞪着大眼睛点头：“可是我不帮大哥，大哥就不给我们饭吃，自打我有记忆起，爹从不来看望我姨娘，柳府上下也没有人拿我们当回事，开心了就逗猫狗一样耍弄，不开心了今天打明天骂，甚至连送到院子里的吃食都要先过一遍她们的嘴，一点点荤腥也要克扣干净，我们天天只能吃残羹冷炙，姨娘还因此落下病根，先生，我知道这样不对，可不这样做，我和姨娘就会活不下去。”
柳琮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姨娘教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利伤害别人，可大哥说，这次不想办法帮他永绝后患，就要把我姨娘卖了，我不想姨娘被卖…”
说着，慢慢垂下了脑袋，颤抖着身子抽泣。
三姨娘不知道其中曲折，诈听此言，哭的泣不成声：“琮哥儿，是娘对不住你。”
柳琮忙扑进三姨娘怀里：“不怪姨娘…”
母子俩抱头痛哭。
沈泠鸢深吸口气，没想到母子俩的处境比她和兰芝好不了多少，柳浩和沈年，当真是一路货色。
她拽过柳琮，柔声说：“琮哥儿，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先生不能说你做的不对，因为任何情况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今日来应征的都是金城州有名的先生，你将他们都得罪了，将来谁肯收你入学呢？”
柳琮咬着下唇，揪着衣角：“当时只想着帮大哥一劳永逸，就没想这么多。”
沈泠鸢掏出一荷包银子递给他：“你嫡母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定会将此事全部推给你，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来应征的先生进门时都有登记自己的姓名，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柳琮咬着唇，眸子里闪着泪花：“先生，我，我……”
三姨娘忙道：“沐先生，这不可啊。”
沈泠鸢笑笑：“若是那些先生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那琮哥儿这辈子便别想在念书了，三姨娘，我知道你不想欠人，但这点银子和琮哥儿的前程相比哪个重要？”
三姨娘垂下眼睑，半晌，郑重嘱咐儿子：“琮哥儿，快给先生磕头，一定要牢记先生今日恩德，将来有了银子，要还给先生。”
柳琮忙听话照做。
出了柳府，阿沈抓抓沈泠鸢的袖子，指了指腰间，沈泠鸢知道他想问什么，笑说：“一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又有如此豁达知礼的母亲，能坏到哪里去呢？我知道你担心他们私自昧下银子，但是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阿沈比划，叫她防人之心不可无，沈泠鸢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路过集市，见着卖香料的，囫囵买了一大包，她和阿沈都需要好好泡泡，待在那满是粪水的布包里，就算没有接触，还是觉得膈应。
回到租住的小院盥洗完，两个丫头已经做了好午饭，几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时，柳养母问了今日的情况，沈泠鸢一一说了，临了，柳养母叹口气说：“没想到这三姨娘母子是柳府最明事理的，照这么说，琮哥儿这苗子不错，是个分得清是非的，鸢姐儿想要扶持新的当家，我看这孩子可以。”
沈泠鸢笑着点头：“柳琮机敏，又有三姨娘教导，定然走不了岔路。”
两人说话时，阿沈已是快速扒完了饭，朝两人拱了拱手，便起身出门。
“诶，他怎么了？”柳养母指着跨出院门的高大背影不免好奇，平日都是沈泠鸢去哪他就跟到哪，今日这般当真新奇。
沈泠鸢若无其事的夹了块鸡肉到她碗里：“他就是想去验证，看看琮哥儿有没有去给先生们赔礼道歉。”
柳养母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倒是求证一下也好，叫人安心些，不过鸢姐儿，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那就不用去做劳什子的教学先生，柳荣是个混不吝，何必去受他的气？”
沈泠鸢嘴里嚼着鸡肉：“嗯，琮哥儿如今才十岁，还是个庶子，想要让他掌管柳府，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他人踢出外祖父一脉。”
柳养母不禁目瞪口呆：“可柳浩是拿着盖了官府印章的文书才成了柳府继子，想要踢他出局怕是有点困难，何况，他还有知县千金方若琳这个靠山。”
沈泠鸢方才便想过这些问题：“过继本就是为了延续香火和供奉，这些年柳浩的所作所为，于世俗也是说不过去的，到时请柳氏族亲过堂，指出他的罪状，我想族亲们应当不会拒绝。”
柳养母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担忧：“柳氏族人倒是早就看不惯这庶子，这些年也是碍于方若琳的面子才不敢动他，说来也怪，那庶子身无长物，也不知方若琳看上他那一点，竟是她最宠爱的面首。”
方若琳，今年三十岁，生母是方知县的原配嫡妻，早些年夫妻两一起拼搏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可知县夫人命苦，在生第一胎时血崩而亡。
知县后来娶了续弦，又生了几个儿女，但唯独对原配这唯一的女儿格外疼爱。
禹朝虽民风开放，可这样公然豢养男宠的行径也是令人不耻，知县听之任之，甚至一味包庇，可想而知有多宠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