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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春用了很久才把顾南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他仔细把衣服整理好,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目光落在那身浸透了鲜血的衣服上,想着,让顾南穿着这身衣服太委屈了,他应该给她挑一身干净的换上,又或者去为她定制一件好些的寿衣。

寿衣。

林惊春心脏猛缩,一阵抽疼。

两年前,母亲的寿衣就是他去纸扎店里挑选的,两年后,他又要为顾南挑选寿衣。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她冰冷僵硬的手臂上。

顾南死了。

他们不过分开短短一上午,再见面竟已天人永隔。

他无数次幻想这是一场残忍的噩梦,他想醒来,可怎么也醒不来。

太荒谬,太可怕,他只想回家。

可是顾南回不了家了。

她只能躺在寒冷的太平间,躺在炽热的焚尸炉,躺在狭窄的骨灰盒里,被埋进黑漆漆的地下,用大理石板封死,压上一块沉重的墓碑。

她孤零零一个人,露天席地风吹雨打,连个伴也没有。

林惊春越想越窒息,神色痛苦地拧着眉,张着唇大口喘息。

他死死握着顾南的手,眼角猩红,泪意隐忍,“姐姐……”

嘴唇嗫嚅着,却怎么也没有下话。

他不忍顾南孤身离去,也不忍丢下惊蛰随她而走。

他是如此自私又懦弱。

下午四点,殡仪馆的人来医院接尸体,工作人员说最近业务比较多,要排队,最早也要两天后才能火化,接着又询问他想要什么时候火化。

顾南的父母亲人还没有联系,讣告也没有来得及写,首都这么远,如果她的亲人还想见她一面,两天根本不够。

林惊春说:“五天后。”

工作人员说:“那就先冷冻,不过得加钱。”

林惊春点头。

工作人员说:“请节哀。”

林惊春没有回复他,“节哀”这两个字真的很可笑。

林惊春和林惊蛰把顾南的尸体送去殡仪馆,亲眼看着他们把她推进冷冻箱才离开。

易平波也赶回来了,刚好来殡仪馆接他们。

噩耗突临,易平波的心情也不平静,他神色沉重地开车把两人送回家,临别时叫住林惊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林惊春在车边停了一会,萧瑟的冷风将他单薄的衣服吹的猎猎作响,发型散乱不堪,被风一吹就糊的满脸都是,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一开口,声音也被劲风撞的支离破碎,“不用,谢谢。”

顾南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他不想假手于人。

当晚,林惊春在顾南的社交账号上发布讣告。

然后买好机票,第二天飞往顾南的家乡。

很奇怪,顾南的手机里并没有父母亲人的联系方式,他不得不根据顾南身份证上的地址亲自走一趟。

身份证上的地址很精准,林惊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平德村。

沿着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走进去,平德村的村部小别墅就建在路边,门正敞着,里面有许多围在一起包饺子的男男女女,今天立冬,要吃饺子。

林惊春走过去,询问顾家的具体地址。

书记问:“你看起来很面生啊,你是谁,哪里人?”

林惊春说:“我是顾南生的朋友,有点事找她的父母。”

书记的脸色一下子怪异起来,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奇特神情。

林惊春心里突然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顾老二今天结婚,家里摆酒,算算时间,应该快吃饭了。”

林惊春心头一刺。

书记又说:“南丫头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几年都没有音讯,我们还以为她真要和父母断绝关系呢。”

书记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惊春,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帅,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城里人。

村里面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陌生人,男人找女人,不是为情就是为财。

这是顾南生交的男朋友?他在心里嘀咕着,又问:“你是谁啊?南丫头怎么没回来?”

林惊春心里闷的难受,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是她男朋友。她为什么要和家里断绝关系?”

书记心道一声果然,又将林惊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眼中是不易察觉的满意与惊艳,然后说:“她家里不让她读高中,要她嫁人,她就跑了,四年了吧,一直没见她回来过。”

四年前,她才16岁,正初中毕业要升高中,还没有成年。

书记见林惊春脸色难看,有些疑惑,也警惕起来,“你到底有啥事,今天顾家结婚,大好的日子,你可别胡来啊。”

林惊春抬眸,黑沉沉的眸子里映出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人,他心里又闷又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下汹涌的情绪,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身离开村部。

他沿着马路,继续往村子深处走。

村子里哪家半喜事都很显眼,离了好远,林惊春就听到了喧沸的人声。

一走近,宽敞的水泥坪里搭了一个巨大的红喜棚,棚子里搭了个舞台,铺着红地毯,杂技班子正在表演,四周围坐着很多人,拥挤但喜庆。

一个节目结束,来吃喜酒的宾客鼓掌欢呼,气氛热烈无比。

司仪保持着现场,几句话再度将气氛炒至火热,棚内一片笑声。

林惊春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突然再难迈步。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和顾南结婚的场景。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一家人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会和顾南结婚,或许会有一个孩子,等惊蛰结了婚,两家人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亲人与邻居。

可命运太残忍,见不得他幸福,每当他觉得有所期盼的时候,就会一次又一次将他视若珍宝的人和东西夺走。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苦,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顾南比他更苦。

只是她从不说,从不谈,把伤痕都藏在坚硬的外壳下,连他也不曾触摸过。

她客死异乡,尸骨未寒。她的哥哥在家里结婚摆酒,锣鼓喧天。

他前去报丧,只怕会惹人厌烦嫌他晦气,平白让顾南再受一回委屈。

她16岁那年既然敢从这个家逃出去,宁要自由也不屈服,他不该再让她受他们的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