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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段日子,她一直放纵自己与他耳鬓厮磨,是因为她给自己定了期限,回浮戏山庄那一日,便是她与他分手之日,心里虽然翻江倒海的难受,但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好啊,反正这长安城也没什么意思。”

马车走着走着,便行到了骊山山脚下,春夏多雨,山里雾气又重,姝儿隐隐约约的看到远处有宫殿耸立,走在前方的马车陆陆续续的都停了下来,她们的马车也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姝儿在马车上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告知可以下车,刚下车,李月如的贴身婢女莺儿便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道:“淑妃娘娘邀郡主午后去瑶清池赏莲。”

姝儿惋惜道:“我娘听说含笑公主不适应长安气候,午膳过后,要拉着我去给公主把把脉,就不去瑶清池了。”

莺儿习惯了姝儿的散漫不羁目中无人,倒也不敢说什么,只略略屈了屈膝,便走了。

林溪玉却不满了:“我何时说要拉着你去给公主把脉了?”

姝儿笑笑:“就当现在说的吧。”

林溪玉无奈摇头:“我听薛太妃说,你在宫里的时候与李月如相处的不错?”

“是不错,李月如爽朗大气,没有姐姐那么多小心思,是个能玩到一起的人。”姝儿走到马车后面,帮着婢女将好几箱衣服首饰抬到地上,然后打开一个箱子,胡乱翻找。

“你找什么?”林溪玉问。

“找一瓶药丸。”姝儿从瓶瓶罐罐里找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味道不对,又放了回去。

“你找药材做什么?”林溪玉问。

姝儿找着东西,随口答道:“司徒翊就快回齐国了,他常年在战场上征伐,容易受伤,我给他调制了一些金疮药。”

林溪玉惊道:“司徒翊?你...你和他又是怎么回事?”

瓶瓶罐罐太多,姝儿一时忘了自己放哪里了,正有点焦躁,被林溪玉这么一问,傻了几秒,才道:“没...没怎么回事呀...就那日国宴,他替我解了围,我想谢谢他。”

林溪玉总觉得女儿和司徒翊的关系有点古怪,但也说不出哪里怪,见她说得坦坦荡荡的,便也不好多问。

姝儿终于找到那瓶金疮药了,开心的将它收到荷包里。

林溪玉将姝儿拽起来:“我算看出来了,你是借着给含笑把脉,去给司徒翊送药,下午我要陪太妃去女娲庙,可没时间陪你去送药。”

姝儿无所谓地道:“娘亲既然有事,下午我就自己去找她吧。”

林溪玉道:“你见了人公主客气一点,稍微装得端庄一点,别让我和你爹丢脸。”

“我本来就很端庄。”

林溪玉瞪她,姝儿忙道:“好好好,娘亲放心,我一定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叫你和我爹丢脸。”

项辰为姝儿和林溪玉安排了一个十分气派的宫殿--长生殿。

林溪玉吟诵诗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自司徒翊在凤凰台念了这首长恨歌之后,这首诗歌便在长安城里流行了起来,一些青楼楚馆还将这首诗编成了舞曲,连林溪玉这种不通晓文墨的人都能信手拈来,可见这首诗已然家喻户晓。

林溪玉掩嘴笑了笑,走到姝儿身旁,轻拍她的肩膀:“年轻真好,这么明目张胆的传情,也只有你们年轻人能干出来。”

姝儿看着牌匾,期期艾艾地道:“这...这名字不太吉利呀!”

林溪玉道:“你脑子里想的东西为何总和常人不同?你看到这匾额,难道就不感动吗?”

姝儿摇摇头:“杨贵妃可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林溪玉一脸犯愁的看着姝儿,过了许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招了远处的婢女过来,让人传膳。

用完午膳,林溪玉便被太妃召唤走了,姝儿因起得早了,觉得困,便小睡了一会儿,待她醒来又重新梳洗了一番,一直磨蹭到申时,她才拿着药瓶前去含笑住的芙蓉园。

她正经八百的递了拜帖,没想到看门的侍卫直接就将她领了进去。

姝儿走进了正殿,见项辰与司徒翊正坐在暖榻上下棋,她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司徒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项辰专心棋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姝儿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项辰突然开口:“帮我倒一杯茶。”

姝儿左右看看,确定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婢女太监,项辰这话是对她说的。

姝儿见茶壶就在他们手边,犹疑着不想过去,项辰将杯子拿到了棋盘的外侧,姝儿无奈,只能走过去,为他添茶倒水。

她低头看棋盘,发现项辰的黑子太重得失,一子一地都毫不退让,黑子几次将白子团团围住,可白子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次都险象环生,但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棋盘上的杀伐之气越来越重,姝儿见他们两人都神色凝重,故意执起一颗白子,在司徒翊落子之前,放到棋盘上:“我觉得应该这样走。”

司徒翊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姝儿却没有看他,而是笑盈盈地问项辰:“陛下,我这步棋走得怎么样?”

项辰看着棋盘上已成败局的白子,道:“姝儿顽劣,这步棋不算,你可以重新下。”

司徒翊看着棋盘,忽然笑了:“不用了,我刚刚也想走这步,只是姝儿快我一步。”

项辰豁然抬头紧盯司徒翊,司徒翊却视而不见,反而抬头问姝儿:“你怎么来了?”

姝儿道:“我娘听说含笑公主不适应长安的气候,又怕御医是男子不方便为她看诊,所以让我过来给她把把脉。”

司徒翊看了眼项辰,微笑道:“含笑被李淑妃邀去瑶清池赏莲了。”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殿内气氛太过尴尬,姝儿决定先撤了。

“你等一下。”司徒翊下了暖榻,站到她面前:“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在殿里陪陛下喝会儿茶,我去把东西给取来。”

姝儿指指自己,一脸茫然:“给我的?什么东西?”

司徒翊斩钉截铁地道:“好东西,保管你爱不释手。”

姝儿想着能让她爱不释手的物件恐怕还没被造出来,司徒翊已经走了出去,殿里,只剩下她和项辰两人。

项辰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暖榻上,静静地看着姝儿,姝儿喉咙发干,她东看看,西瞧瞧,最后将目光落在棋盘上。

姝儿小声的问:“你来多久了?”

项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午膳之后就来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吧。”

姝儿心里泛起难言的感动,他借李月如之口邀她去瑶清池赏莲,她以拜访含笑为由拒绝,他便巴巴的跑到含笑这里等她。

“你和司徒翊是怎么认识的?”项辰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姝儿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项辰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总是偏帮他?”

姝儿抬头看向项辰,却发现他漆黑的眼眸里有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她明明可以撒谎的,但她却不愿意再骗他:“他孤身一人在长安,你的一句话便可定他生死,我...我不想他死。”

项辰问:“若那日,他真的是来刺杀我的刺客,你也会帮他逃跑吗?”

姝儿想了想,坦白道:“只要你没死,我就会想方设法放了他。”

项辰笑,眼里尽是嘲讽与悲伤:“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也不活了。”姝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项辰眼底的悲伤尽去,眼眸中慢慢透出喜悦来:“今日我让李月如邀你去瑶清池赏莲,你为何不来。”

就是不想去,不想看他妻妾成群的样子,不过这话说多了她自己都觉得烦了,她看着屋顶,苦思冥想了一番,还未开口,项辰便先她一步道:“算了,我不想听谎话,你还是别开口了。”

姝儿对他谄媚一笑:“那等你下次想听我撒谎了,我再开口说话。”

司徒翊拿着两个小盒子走了进来,姝儿与项辰坐在棋盘的两边,两人虽未说话,但项辰眼中的宠溺,姝儿过分讨好的笑脸,早已说明了一切。

司徒翊走上前,将两个小锦盒交到姝儿手上:“这次出来的匆忙,就带了这么多。”

姝儿好奇的打开锦盒,扑鼻而来的香味令她心头巨震,待看到盒子里的褐色粉末之后,如获至宝,不能置信的问司徒翊:“你从哪里弄来的咖啡粉?”

司徒翊道:“我派了很多人,让他们一路往西,花了许多年时间,才在一个叫里亚的小国找到了它,齐国气候干冷,不适宜种植,我便请人在夜郎种植了一些,到今年刚好是第五年,让人采摘烘焙然后磨成粉末,你可以直接兑水喝,我尝了尝,味道还过得去。”

姝儿爱不释手的捧着盒子:“你说的轻巧,怕是只有我知道你为了找这豆子,花费了多少心血。”

司徒翊笑:“得一知音足以。”

项辰从未见姝儿将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即便是江湖中人人都争破头的银丝软甲,她不过当一件普通背心穿,这个有着奇怪香气的粉末,为何能得她如此青睐?

项辰问:“这是药材吗?”

姝儿摇头:“它叫咖啡,是一种能让人消除疲惫的饮品,又香又醇,好喝的不得了。”

姝儿沉浸在咖啡的香气之中,眉眼间的阴郁消散了几分。

“你就只带了两盒吗?”高兴过后,姝儿看着两个小小的锦盒,尤嫌不足地道:“这点还不够我喝两个月的。”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司徒翊看着她,无奈地道:“我出门就带了这么一点,全都给你了,等明年我让人多摘一些豆子,磨成粉末给你送来。”

“这是什么豆子?你既如此喜欢,我让人给你寻去?”项辰不喜欢姝儿与司徒翊之间的那种熟稔,在他们面前,自己反而成了外人。

“这咖啡豆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即便是找到了,还要找一个温热潮湿的地方种植,过五年才能采摘。”姝儿从暖榻上爬下来,将两盒咖啡粉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对司徒翊屈膝行礼,笑盈盈地道:“既然将军已经找到,我们就不用舍近求远了。”

司徒翊对着姝儿和项辰,抱拳道:“陛下在外臣这里,是棋也下了,茶也喝了,美人也见到了,外臣就不留陛下用晚膳了!”

项辰看不穿司徒翊笑容底下的真实情绪,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带着姝儿离开了。

晚上,项辰不敢随便潜入住着林溪玉的长生殿,只能将姝儿留在了自己的殿里,他摩挲着姝儿美丽的脸庞,他真想将这张脸给剪下来,时时刻刻的带在身边,想到刚来长安时,他对她相思入骨,无处排遣,只能将她的一颦一笑画下来。

姝儿被项辰挠得有些痒,她握住项辰轻抚她脸的手,突然问:“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总是忘了。”

项辰亲了亲姝儿的手:“什么事?”

姝儿问:“项峰是怎么死的?”

项辰一怔,如实道:“被项岩一箭穿心,你是如何知道的?”

姝儿道:“项岩第一次见我时,师姐只说我是她的小师妹,项岩便唤我做郡主,我到长安是为了救七师兄,所以做事很小心,连项孤曼都查不到我的身份,一个刚从边塞之地回来的项岩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唯一一次暴露身份,便是那晚在平乐馆,苏若芊将我认出,而那晚我在平乐馆的屋顶,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却又不敢确定。”

项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姝儿道:“项峰死的那一晚,正是我救七师兄出城的晚上,我本想让山庄里的高手带着七师兄偷偷的翻城墙逃走,但在调查过京城守卫之后就放弃了,最后还是让四师兄问李誉借了一个出城的令牌,而刺杀项峰的刺客在得手之后,能够逃之夭夭,事后还完全追查不到他的踪迹,我只能说若他是江湖中人,武功一定不在我爹之下。”

“可江湖上能与我爹比肩的人就那么几个人,还都是德高望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去给人当杀手,若非江湖中人,那就一定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还是一个布局高手,能如此高调的射杀项峰,还能让康王不再追究,在京城里有这谋略和胆气的就那么几波人,李誉当晚和我一起,我爹完全不知情,项荀再不喜欢项峰,但毕竟虎毒不食子,他不会射杀自己的儿子,所以只有你了。”

项辰道:“我也是偶然间得知皇叔有一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当时皇兄还在世,我就修书给皇兄,说此人可堪利用,让皇兄暗中培养他,提拔他,他越出众,便衬得项峰越无能,我原是想让他们两人为世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皇兄好坐收渔翁之利,但没想到,项峰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但出手却狠辣,直接杀了项岩全家,项岩险死还生,自然对项峰恨之入骨,再加上世子之位的引诱,让他刺杀项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姝儿唏嘘道:“项峰死后,康王毫不犹豫的立了项岩为世子,甚至对项峰的死也不闻不问,在他眼中家族兴衰远比骨肉亲情要重要。”

项辰笑:“皇叔那么精明,心里只怕早就猜到凶手是谁了,他只是没勇气去面对这一切,项峰再没用,终究是他的儿子,他不愿意去追查真相,也是一种逃避,也许就是他对项峰唯一的一点骨肉亲情吧。”

是啊,若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项岩,而康王却执意包庇项岩,依旧立项岩为世子,这才是对项峰最大的无情。

姝儿看着项辰,目光复杂:“最厉害的还是你,你杀了他唯一的嫡子,却让他不敢去追查真相,再多的苦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他猜不到项岩被你收买了吗?”

项辰轻点她鼻尖,宠溺地道:“傻丫头,就因为他知道项岩是我的人,所以才更坚定的选他为世子。”

姝儿不解:“为什么?”

项辰道:“我与皇叔有着杀母之仇,他没能在葫芦谷里将我和舅父一举诛灭,就知道我和他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恶战,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若是他赢了,项岩自然对他言听计从,恭敬孝顺,若是我赢了,我也会给项岩留一条生路,不会赶尽杀绝。”

姝儿轻抚项辰微蹙的眉头:“项辰哥哥,你累不累?”

项辰握着姝儿的手:“舅父在意的是我能不能为我母妃报仇,舅母在意的是我掌权之后能不能攻打齐国,杀了姚闵,报林家满门被灭之仇,你姐姐在意的是我能不能铲除康王,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帝王,只有你,在意的是我累不累。”

姝儿想着甄嬛传里那些对皇帝阿谀奉承,体贴关怀的女子,笑了:“待你亲政之后,后宫会有许多的妃子,她们每日关心的便是你吃了什么,穿了哪件衣裳,带了哪个香囊,朝堂上有没有大臣惹你发怒,批阅奏折会不会累。”

项辰不满:“为什么要亲政之后才能得她们关心?我若不是帝王,只是一个落魄皇子,她们便不会关心我了?”

姝儿道:“你将来的那些妃子,不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便是朝廷重臣家的女儿,那些家族现在都是在观望,在你和康王局势未明之前,他们才不会将女儿嫁给你呢,可不是人人都像李远怀这般壁垒分明!”

项辰看着姝儿,目光灼灼:“所以那些我还不认识的千金贵胄,她们在意的是朕今天吃了什么?穿了哪件衣服?高不高兴?累不累?而不是我。”

姝儿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项辰哥哥,你那么好,即便她们是因为你的身份而嫁给你,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是真心待你的。”

项辰冷笑:“隔岸观火权衡利弊之后的真心,我不稀罕。”

姝儿很明白他的感受,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