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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李建成顺顺利利的当上了户部员外郎,姝儿也将周遭的屋宇院落全都买了下来,林氏医馆足足占了小半条街。

医馆扩张之后,没迎来多少病人,倒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因家里无人照拂,见医馆有地儿可住,有人照拂,都说自己病得重了,需要住在医馆医治。

上了年岁的人,本就有一些慢性病症需要调养,姝儿觉得他们孤苦可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都住了进来。

堂子里住的人多了,医馆里需要的人手也就多了,管理起来也更麻烦,再加上许多病患慕名而来,遇到疑难杂症,汤驰总要找她一起诊断,才肯开药,姝儿整日里忙得手脚并用,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春去秋来,眨眼间,又一年的光阴匆匆而过,秋日里的一个寻常日子,姝儿出诊回来,刚放下药箱,就见汤驰和豹子虎子还有医馆里的一些医师背着药箱,神色匆匆的准备出门。

姝儿问:“怎么了?”

汤驰解释道:“城外来了一批难民,据说好些都得了瘟病,太子刚刚派人来传话,说是将那些得了瘟病的人全都接入医馆。”

姝儿心惊肉跳:“瘟病?什么样的瘟病?”

汤驰道:“太子要我和你说,应该不是鼠疫,得病者大多寒战,高热和出汗,并且孩童和老人居多,也未传染给家里其他人。”

姝儿的心略略定了一点:“城外为何会有难民?”

汤驰道:“血月城城主率血月宫的人突袭定州,城外的百姓都是逃难而来。”

姝儿睁大眼睛:“血月城城主?林血月?我和你们一起去城外。”

汤驰忙道:“太子派人传信,说让你在医馆里待着,先想办法救治那些得了瘟病的人,至于定州之事,待他晚些过来,再与你详说。”

姝儿虽心慌意乱,但也知道救人要紧,一会儿大量的病人涌入医馆,医馆确实需要有人调度,她便留了下来,然后细细思虑有哪些病症是寒战,高热又多汗的,若非人传人,那就是蚊虫传染或是血液传播。

第一个跃入脑海的是疟疾,疟疾是会通过蚊虫传播,若是疟疾,那就好办很多了,中药里的青蒿就对疟疾有显着的疗效。

姝儿虽然不能确认那些难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但提前备一些药材总是没错的,于是她让医馆的掌柜,沿街购买青蒿,有多少就买多少。

一个时辰后,约莫百来个得了瘟病的难民被士兵压着送入到了医馆里,元晔急匆匆的赶来送口信:“太子殿下说,此次难民中得瘟病的有好几百人,但症状都不严重,医馆太小,容不下太多人,所以轻症者他全都留在城外了,送来的都是重症的患者,还需要你尽快诊断,配出药方。”

姝儿戴上面纱,准备干活,却被元晔拉住了手腕:“太子殿下让我叮嘱你,虽然这次瘟病不像濮阳城那般凶险,但毕竟是瘟病,你千万小心。”

姝儿挣开元晔的手,去给一个病患把脉:“你告诉司徒翊,人各有命,不是小心了就能没事的。”

元晔叹了口气:“这都一年多了,你还放不下独孤静杀死你祖母的事。”

姝儿没有说话,只专注的为病人看诊,元晔放心不下这位姑奶奶,只能先放下手上的事,陪着她在医馆里救治病患。

姝儿用了一下午时间,才将百来个人的脉相一一探过,见他们的症状确实与疟疾极为相似,便开了药方,让药童熬药。

姝儿写了两个药方,将其中一个交给元晔:“你和司徒翊说,我怀疑这些人得的是疟疾,这是药方,最主要的一味药材是青蒿,他知道这个病,也知道这个药,你让他按着药方给城外的那些病人服用,若是轻症,明后日便能知道是否对症。”

元晔将药方折好,放入衣袖之中:“我这就将药方拿给太子,汤驰他们都在城外,你一人看顾药堂可忙的过来?是否要调些太医过来帮忙?”

“不用,这里药童多,看护病患的嬷嬷也多,熬了药,分发下去就行了,倒是城外,又是难民又是瘟病的,还是将太医全都调去那里吧。”

“那我再调一些侍卫过来,今日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难民,突然全涌来邺城,太子总觉得不太对劲, 怕你这边出事。”

“不用了,这院子内外已经都是侍卫了,再说有落霞姐姐在,我的武功也不弱,这次就算难民里混入了刺客,要伤我们,也不容易。”

元晔看着堂子里帮着士兵搬搬抬抬的落霞,想着上次是因为他们醉酒,才让刺客有机可乘,若论单打独斗,江湖上,还极少有人能胜得了落霞。

因是救病治人的大事,元晔不敢迟疑,只能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些,我先赶去送药方,晚些再过来帮你。”

元晔走后,姝儿帮着药童将药材分拣出来,又让人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将选好的药材一股脑的全都扔入大锅之中,然后加水,用大火快煮。

中医虽对药材的火候极为讲究,但是事急从权,能将药材里的药性全都熬煮出来就行了,并且越快越好。

姝儿嘱咐药童将熬药,然后自己又去病区查探了一番,若是危重病人,则先喂些千年雪参和补气血的丹药,吊着他们的命,若真是疟疾,只要药效起效,他们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姝儿巡视一圈之后,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佝偻着身体,靠躺在墙脚,他身旁,蹲着一个年轻壮硕的男子,正拿着一个馒头,一口口的喂他。老者却不愿意吃馒头,一直用手推拒。

姝儿走近他们,堂子里的烛光太暗,她看不清老者的面容,倒是跪在他身旁的男子,长了一张标准的庄稼汉的脸。

“这位老伯吃不下东西吗?”姝儿蹲下身,想要为老者把脉,却被老者嫌恶的推开。

庄稼汉愤愤不平地道:“你们这些朝廷官兵也太不讲道理了,俺爹明明只是普通的风寒,却硬是说他得了瘟病,还将俺们赶来这个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病气,俺爹年迈,万一真的过了瘟病,俺可是要找你们拼命的。”

“能否让我为老伯把把脉?”今日城外很乱,抓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庄稼汉怒问:“若把了脉,就能放俺们出去吗?”

姝儿看了眼堂子外黑漆漆的夜,转头柔声劝道:“天色已晚,你们离开这里,也只会被带去城外的帐子里,这堂子里虽然都是得了瘟病的人,但这瘟病应该不会因为你们待在同一屋檐下就被传染,你们在这里待着,至少有片瓦可以遮风挡雨。”

老者咳嗽了两声,姝儿想要为他把脉,老者很抗拒,姝儿也不想强人所难,便对他儿子道:“此次瘟病的病症与风寒颇为相似,你爹若是普通风寒,过两天症状便会减轻,你留在这里看顾他,若你爹有什么不舒服的,可随时让人唤我,就是夜里也无妨。”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庄稼汉再气再恼,也不好对着姝儿再发脾气,只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

姝儿不再多言,起身去别的地方探看病患,此次瘟病重症者也多以高热为主,姝儿吩咐堂子里的嬷嬷,用帕子不停的给那些高烧患者的擦拭四肢,用物理降温的方法,让他们先患者只要不停的擦拭四肢,想办法降温,熬过最艰难的时刻,慢慢的都会好起来。

晚上,待她将所有的药都分发下去,危重症患者全都探过脉搏做了紧急救治之后,头重脚轻的从堂子里走了出来。

忙碌了整整一天,她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刚才一心救人,不觉得饿,此时夜深人静,竟觉得饥肠辘辘。

刚想吩咐食堂准备些吃的,已有人将一碟糕点递到她面前。

姝儿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司徒翊,虚弱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司徒翊将糕点塞入姝儿嘴中,叹气道:“我太了解你了,一旦工作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想着你定是一天没有吃喝了,特意让宫里的御厨做了几个点心,然后巴巴的给你送过来。”

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宫中御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姝儿越吃越香,嘴巴塞得满满的,司徒翊见她这副吃相,也笑了:“我记得以前你在急诊室的时候也是,每次找你吃饭,你都这样狼吞虎咽。”

姝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糕点,司徒翊将一碗银耳羹递到她面前:“别光吃点心,喝点汤羹。”

姝儿从善如流的接过银耳羹,一口糕点,一口羹汤,司徒翊觑着她的脸色,试探性地道:“其实你在急诊室工作了这么些年,也是见惯了生死的。”

姝儿吃饱喝足,放下瓷碗,看着司徒翊:“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徒翊看着天上那轮残月,叹气道:“我明日就要出征了。”

姝儿一惊:“你要去定州?”

“你爹夺取了定州,为的是与魏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我必须在他们还未成气候之前,将他们歼灭。”

姝儿觉得烦躁,为什么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始终围绕着她,她怎么逃都没用。

司徒翊见姝儿神色悲戚,忙宽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爹的,”

姝儿冷笑:“他为了复国,已经泯灭人性了,他的生死,我早就不在意了。”

司徒翊叹道:“但你始终放不下你祖母之死?”

姝儿没有说话,而是坐到了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残月,怔愣出神。

“都一年多了,你始终为这件事郁郁寡欢,其实我真的不理解,那位老王妃并非你亲祖母,杀她的也是独孤静,为何你要这般自苦?”

“我在离开皇宫的时候,见了独孤静一面,当我面对她那双欲壑难填的眼睛时,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宫女被虐待,皇宫被血洗的景象。”

姝儿深深自责:“独孤静与姚玄在一起时,杀了许许多多的人,姚玄身死之后,魏国朝廷那些官员请求处斩独孤静并非没有道理,但当时,我只是自私的觉得那是我同父同母的姐姐,念着血脉亲情,我应该救她,这些年,我也常常回想,我这般不顾一切的救她,究竟值不值得。”

司徒翊坐到姝儿身旁,揽过她肩膀,逼她直视自己:“怎么会不值得,你为了陌生人,都可以没日没夜的泡在手术室里,救死扶伤已成为刻在你骨子里的责任,更何况,那还是你同父同母的姐姐,也许你们并未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若是你知道她有难,你明明有能力却不去相救,你会责怪自己,就像你并不喜欢你那位祖母,却因为她死在独孤静手里而内疚自责。”

姝儿用手撑着头,痛苦地道:“不,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那句话,救一人而杀百人,救百人而杀一人,究竟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我救了独孤静,却间接害死了我祖母。”

司徒翊不忍看她如此自苦,柔声宽慰:“若无项辰纵着,独孤静也不会有胆子做这样的事,许多事,有它自己的因果,你若把责任全拦在自己身上,那就不要做大夫了,你每日救那么多人,难保其中没有奸邪之徒,你救了他们,是不是给了他们机会,再去残害无辜的人?”

姝儿用力点头:“你说的对,若是我救的是奸邪之人,那不是助纣为虐了吗?”

司徒翊见她陷入思维怪圈,笑了:“那若是那个奸邪之人,被你救了之后,决定痛改前非,四处行善呢?”

姝儿蹙眉:“什么意思?”

司徒翊道:“我的意思,就是不要将旁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你是医者,治病救人是你的职责,好人恶人,在你眼中都应该只是病人。”

司徒翊将姝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慰:“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对自己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你知不知道你活了两世最大的失败是什么?”

姝儿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司徒翊:“我该听爸妈的话,回老家当个公务员?”

司徒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