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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老妈又被打了!被那个人踢到了肚子。”电话里,鹏声音止不住颤抖。

早知道这一天会重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妈妈现在没事吧?情况怎么样?”平已经顾不上再去指责谁了,也不再关心爸爸为什么又动手,只想知道妈妈伤得严不严重。

“已经送去医院了,我和表弟在这里守着她打针,你别担心。”鹏又气又恨,肿胀通红的双眼流出热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他紧咬的牙关上。

“你呢?你没事吧?”感受到了鹏的无力,平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他一脚踢到妈妈肚子上,我上前去扶妈妈,也被他一凳子打在头上。姐!他要我的命!他要我们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他变回去了?为什么?姐……”

“你伤得重不重?他呢?”平很担心。想到那年睡在衣柜里的鹏,险些被他一刀砍死,平感到后怕。

“流了些血,已经包扎了,没事!你别担心。他!他在家里,是我喊表弟骑车来接我和妈妈来医院的,他就坐在一边看着。”

“他就冷眼旁观?什么都不管?”平气得心慌,恨不得飞到家里,好好质问这位发誓要痛改前非的好父亲,到底是怎么当爹的!

“他打倒我之后还不肯罢休,接着又抡起烟筒砸向妈妈,我就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他被凳子绊倒在地,直到我们出门时还呆坐原地。”鹏尽可能给平还原,以让心中的恐惧和痛楚减缓半分。因为除了平,他再也找不到倾诉的人了。

平静静听着鹏复述,心痛不能自已,眼泪无声流下,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悲剧就重演了。

因为讯马上要参加中考了,担心影响他考试,平便和鹏一致决定先瞒着他。挂了电话后,平给丽打去电话,如实转述了鹏的话。

“这个人!永远不可再信!”

“我不信!我不信爸爸又变回那个人了,他明明已经改好了,他明明对我们那么好!我明明感受到父爱了!我好不容易才又有了爸爸……”丽从开始的不相信,到最后的绝望,她终于明白,最初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

没过几天,讯给平打来电话。

“姐,爸爸是不是又打妈妈了?为什么?他凭什么动手?”

“你怎么知道?”平很震惊,这件事平没对任何人提起,鹏和丽也不曾透露给讯,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联想到高考前,三奶奶故意透露爸爸坐牢的消息,想借此让平一蹶不振考不上大学,所以讯如今知道了此事,平也能猜个大概了。

老家里那些人,你过不好,他嘲笑你,你过得好,他嫉妒你。总之,你可以好,但不能比他好。讯在家里那批同龄孩子中,成绩是最好的,老师曾预言,讯将会轻轻松松拿下一中。

但现在讯知道了这件事,平极其担心他会因此受影响,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或许只有同经历练过的人才懂得。

“爸爸打电话给奶奶诉苦,说鹏动手打他,要押鹏回家祭祖,我知道鹏不会毫无由头动手打他,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但我打电话给鹏和妈妈,他们都没接!他们没接!”讯几近崩溃,压制不住怒火哭得嘶声力竭。

“妈妈没事!我刚刚才打去电话,你别担心,还有十几天就要中考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备考,不能让妈妈失望!知道吗?”平安慰着讯,但自己却早已泣不成声。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平内心积攒了太多痛与悲,再不倾泄出去,恐怕早晚会憋出病来。但这些伤痛与过往又能与谁人说呢?

秋?不可能!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平虽然与秋已经处于感情平稳期了,但仍然不愿同他分享自己的故事,又或者说是不能够与他诉说吧。

任何一个见过面的人,都不能成为平的倾听者,平的孤傲不允许她像个弱者一样到处诉苦。所以,平只能扛起过往,实在扛不住了,便找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泥泞的人向往纯净的眼神和灵魂,绝望的人渴望一束光照亮生命,沉海的人祈盼一双手将自己拉出海面,孤苦无依的孩子做梦都想成为有一堆人爱着的团宠。但越是渴望就越得不到……

平在黑夜中睁开双眼,盯着上方天花板,好像跌落了无底黑暗……

“平姐,姨爹把鹏哥绑在电线杆上打!”表弟的声音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平知道,表弟一直很怕爸爸,因为爸爸很不喜欢表弟。这种不喜欢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平曾听到爸爸当面吐槽小姨夫耳根软,对小姨的话唯命是从,自己非常看不起小姨夫,所以便可以将这种不喜欢转移到表弟身上了吗?

在小姨小姨夫外出打工那几年,爸爸就过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但每次只要碰上表弟来家里,总不会给表弟好脸色,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对表弟出手。即使懂事的表弟做得再好,也讨好不了这个没人性的姨爹。

“快报警!报警!报警!”平声嘶力竭,恨自己不在现场,连亲弟弟也没法保护。

“啊!平姐……”还没听清楚表弟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鹏!鹏……”平双腿无力瘫软在地,用力将手机捂在胸口,心脏猛烈跳动,心痛与怒火到达顶峰。

恨自己不在现场,恨自己没有能力,恨大梦终初醒、噩梦又重现。

平静静瘫坐原地,忘了吃饭、忘了回寝,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才又接到鹏的电话。

“你没事吧?”话刚问完,平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姐,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他把我绑在电线杆上,用四根电线拧作一股死命抽我,姐!我不是他亲生孩子吗?他怎么会这么打我?”隔着手机,平清晰感受到了鹏的绝望。

“你报警了吗?这是家暴!这是违法的!”平用手背揉去集满眼眶的泪水,语言与眼神一样冰冷。

“表弟要报警,被我制止了,这一次,我忍了,只是可怜表弟,劝架不成还被屈打一顿。”

“你为什么要忍!这是家暴啊!你差点没命了!”

平姐弟四人什么都做得好,只是遗传了妈妈的妇人之仁,所以才会一次次给爸爸机会,又一次次被绝望点醒。

平真的恨死了这些圣母仁慈心,也受够了。

“这是我欠他的,现在还清了!”鹏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欠他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们都怎么了?”

“姐,其实……其实……”电话里充斥着鹏的啜泣声。

平屏住了呼吸,害怕听到自己内心想到的话。

“其实,他当年被抓,是我报的警……”鹏大口深呼吸,颤抖着说出了这个独自埋藏了三年多的秘密。

电话这边的平早已泣不成声,她早该猜到,在鹏辍学去学修车那一年打来的那通电话里,平就该猜到,但平始终没能说服自己相信。

“你没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没错!”平仰头看星空,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

这个家,没人有错。只是,他们都低估了爸爸的自私与爱面子。

最可怜的人是妈妈,被家暴了这么多年,却一次次选择相信丈夫的鬼话,又一次次被丈夫亲手揣进地狱。

失望至极的鹏删除了爸爸的所有联系方式,离开了家,只身一人去了大理。

康复的妈妈别无去处,只能继续委身与爸爸同住,只是当爸爸再次跪在妈妈面前发誓,保证今后绝不再动手时,妈妈自始至终没再低头看他一眼。

可就是这样的忍让与无视,惯成了爸爸的不知悔改,直接导致了妈妈再次沦为施暴对象。

再次被打伤进医院时,妈妈提出了离婚。

其实法院当年并没有真正判决爸妈离婚,而是考虑到爸爸在押,派人出面调解,让妈妈同意等爸爸出狱之后再次上诉。

也是那年,妈妈在与一位丈夫入狱多年的亲戚聊天,得知老家最近在大力实施精准扶贫政策,几乎全镇的人都获得了帮扶。

每户贫困户都能按人头每人分到20平的房屋面积。也就是说,平家有6口人,按人头算下来,就能分到一套120平的大房子。

而且,贫困户家中上大学的孩子,不管有几个,都能获得政府的直接补助,书学费、住宿费年年报销。

但要成为贫困户必须得满足条件,其中一个就是孩子在读,父母双方或者其中一方丧失了劳动能力(包括父母双方或其中一方入狱在押)。

而亲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专程回了趟老家申请办理精准扶贫,得到了国家扶贫,生活才勉强过得去。

听到这,妈妈很意外,既然整个镇子都获得了帮扶,那为什么没有人通知自己呢?离婚的事又没有透露给任何人,那家人再仇视自己,也不会放任子孙受苦吧。

但从亲戚口中,平妈才知道,奶奶家那边的人早已不把妈妈当成自己人了,他们认为妈妈一直不去看爸爸,是种背叛,更是种不忠。

这么想也不奇怪了,毕竟在平还在上高中时,每次回奶奶家看丽,都会有亲戚对姐妹两人指指点点,更当面指责妈妈不配当妈,就连三姑家在读小学的小儿子,也能对平破口大骂。

性子烈的平哪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妈妈的不是,她单枪匹马对战一群长舌妇,为了维护妈妈的尊严,和三姑家儿子开撕大吵,一度被气到离家出走、不吃不喝,但那又怎样呢?

哪怕出去了到天黑才回来,也不会有人担心她去了哪?也没有人会给她留一口饭,只有丽会一直找她,一直等她,一直和她站在一起。

他们只会痛斥平不知好歹、没有家教,对着两个女孩子指桑骂槐。

但他们都忘了,这只是别人的家事!可那群人的嘴脸呀,可真是出奇一致的丑恶,谁都能站出来骂妈妈一句。

所以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妈妈在bs市的日子又是怎么举步维艰呢?

一路走来,妈妈拖家带口被一次次赶走,带着平姐弟四人一次次颠沛流离,也只能勉强在这租下一间铺面,但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家。

妈妈真的好希望能给姐弟四人、给自己一个家啊。

但凭她现在的本事,买房根本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如果真的能给孩子们一个家,能让平和丽的求学路少些波折,平妈愿意!愿意复婚!

所以,平妈撤销了离婚案件,并回家申请办理精准扶贫。

这件事,妈妈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在她只身一人回到奶奶家时,那些人竟对她冷嘲热讽,指责她不管家中老人死活,不给平、丽姐妹二人打生活费,丈夫入狱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三姑和小婶还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妈妈进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果儿媳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被长舌妇阴阳怪气指责装模作样、假装贤惠,那还有哪一位儿媳会再继续坚持做这只会耗费自己精神,给自己带来负能量的事呢?

最后是奶奶发了话,才让妈妈进了门。但妈妈办完事后,便立马动身回了保山,离开了这个让她夜不能寐的封建旧社会。

可如今过去两年多时间了,办事流程再怎么慢,这精准扶贫也该办下来了吧,可妈妈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妈妈提出离婚那天,爸爸又在病房里当着众人面施暴,但不管身上有多痛,妈妈都没有改变主意。

病房里的人被吓得都不敢出声,纷纷退到门口围观。

爸爸见暴力没效果,又跪下和妈妈道歉,一会儿说自己错了,一会儿警告妈妈如果敢离婚就打死她,软硬兼施恐吓着妈妈。

妈妈静静的躺在病床。爸爸又打电话回老家诉苦,说妈妈不识好歹要离婚,还企图用奶奶的威严来压住她。

谈到奶奶,平一直觉得,本不该对半截身体入土的老人评判较劲的,但一直以来,奶奶的一些行为,不止一次刷新了平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