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鹤的前世和他现在长得并不相似。他的眉眼是更加温和稚气的，而前世眼神锐利，眉宇间都是野心。
离辞看着看着，眼角便滑下一滴泪，在沾了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泪痕。
他深深地看了书妤一眼，一抬手，便消失在了原地。
被摄取记忆的江霖鹤，也被前世的记忆裹挟，他痛苦地捂住脑袋。
那些人的求饶声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江霖鹤瞪大眼睛，一滴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他有些无措地看着书妤，“这都是我做的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似乎还有几岁大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求饶。
江霖鹤抬起手，手抖得厉害。
他就是用这双手，亲手掐死了那个孩子。
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踉跄着就往外走。书妤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应。
她有些头疼。
“书妤……”
听到有人叫她，书妤回过头，便看见古桡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他朝她招了招手，书妤便朝他走去。
古桡还吊着半口气，不过抬个手，就疼得一直咳嗽。
“你，咳咳，你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古桡抓住她的袖子，神色有些激动，“这个符文，只有一个人会。”
那就是符术的创始人。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见祖父和他讲述先祖的事。
他的先祖是第一批学习符术的人。那时候他们村子还很落魄，旱灾连年，他们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庄，来了一位教书先生。
他们记不到对方的名字，也记不到长相，哪怕看了好几眼也会忘记。
就是这样的人，让他们村子的人成为最早的术师。
先祖就是那位先生膝下最聪明的弟子。
先祖关于那位的记载，足足有十几页之多，却都不是记录什么重要的事。
先生今天多吃了一碗米饭，先生今天多笑了一下……
这些流水账似得记录，却包含对先生的敬佩和倾慕。
古桡痴迷于符文，却在翻看这段时忍不住停下，细细揣摩先祖的心情，又从字里行间去判断那位先生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这样似是而非文字并不能刻画出多少，让古桡更加感兴趣的是，那位先生极高的画符水准。
那本册子后面，都是那位所谓的先生画的符文，一个比一个晦涩难懂。
直到看到那画了一半的符文。
古桡潜心研究了很多年，却没有任何进展。
而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困扰他已久的符文画了出来。
就好像一个八岁的孩子把数学家解不出的难题随手解了。
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古桡直愣愣地看了她许久，“莫非，你就是那位先生的转世？”
除了这个，古桡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总不能是那位先生一直活到了现在，还跟着他去沿街乞讨……
一想到这个，古桡就把这个想法摒弃了。
实在有损那位先生的形象。
古桡摇摇头，又觉得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活不多久，纠结这么也没有什么用。
“那个符文，你能再画一遍吗？”
漆黑的眼中倒映出金色的符文，古桡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他阖上眼，困扰一生的符文终于画上句号。
生命流逝的那一刻，古桡是满足的。
*
“大人……”
阿颜守在离辞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离辞静静地坐在忘川河边，岸边的彼岸花艳丽糜烂。
“你投胎去吧，不必再跟着我了。”
“什么，大人我……”
阿颜是他从术师手下救的小鬼，她一生循规蹈矩，死后也非恶鬼。这样的鬼术师只该送去地府，但抓她那个术师却想要把她炼药。
所以离辞才会出手相救。
“去吧。”
阿颜想说的话全部被他一个眼神堵在了喉间。她默默地站起身，对着离辞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离辞。”
江霖鹤一直守在门口，他觉得离辞肯定会回来的。
见到他，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浪潮一样卷土重来。“你来送死？”
“我全部记起来了，”江霖鹤朝他走了一步，手上握着一把匕首，“你要杀我，就来吧。是我欠你的。”
他闭上眼睛，腿却在发抖。
江霖鹤当然怕死，只是前世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死在他手上，他心里不安。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孩子的啼哭。
离辞讽刺地笑了下，抬手打掉了他的匕首。
银制的匕首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明知道有她的禁制在我根本伤不了你，”离辞攥紧手指，指甲掐进肉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是故意来找我炫耀么？”
“我……”
江霖鹤看向落在地上的匕首，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弯腰捡了起来。“好，那我自己来……”
他的手在轻轻发颤，额头也布满了细汗，江霖鹤没有再犹豫，一刀捅向了自己的腹部。
“……”
离辞静静地看着他。
扎进去的那一刻江霖鹤就疼得脸色惨白，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他疼得快要站不住，手撑着墙就要倒下去。
腰忽然被人抱了一下，江霖鹤偏头，却看见书妤冷淡的侧脸。
离辞早就知道她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心脏在她的出现的那一刻心脏就开始发疼，好像江霖鹤的那刀是扎进了自己心脏。
书妤看了离辞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江霖鹤拦腰抱了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江霖鹤疼得说不出话，虚弱地靠在她的怀里。
离辞关上门，背靠在冰凉的门面。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搜刮干净，身体慢慢顺着门框滑落。离辞抱着膝盖坐着，眼睛没了焦距。
渐渐的，视线被水雾模糊。离辞有些迷茫地伸手，却摸到了满脸湿润。
被满门抄斩时他没哭，被沦陷成恶鬼时他没哭……
离辞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什么人能让他哭的了。
他失神地看着指尖上的泪珠。
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