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体会到了陆仁那种气急败坏的感觉，张牙舞爪扑向书妤。
她站在原地，可劲儿和宝剑说着话，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食人妖的逼近。
“乖，这种脏东西就不让你碰了。”
话落，身后的狐尾一抡，食人妖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抽得飞了出数十米。
怪异的瞳孔颤动，一时间震惊甚至大过了疼痛。
这人，不，这狐灵力好强。
心知自己不是对手，食人妖眸光一闪，迷雾顿时浓郁起来。
待到散去，他已不见踪影。
书妤倒是不急，拍了拍剑柄，画影化作流光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迷雾厚重，她还未看见人影，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黑色斗篷在白雾中格外显眼。
好好好，让它找食人妖，它倒是找上了个反派boss。
“哐当——”
画影被斯郁手上的木棍挑飞，像是打架打输的小孩儿灰头土脸地飞到书妤手中。
连剑身上的龙纹都黯淡了些。
书妤好笑地安抚它几句。
斯郁丢掉手中的木棍，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很少记得什么人，就连那些视他为敌的几次来暗杀他的修士，斯郁都记不得他们的脸。
唯独眼前这人。
瞧见她，就想起她狐尾抽在臀部的那下。
“你还活着。”
斯郁不明情绪道。
他大概很少说话，声音干瘪，像是破旧的手拉风琴。
书妤把画影收回剑鞘，“放心，总会死的。”
斯郁：“……”
青面獠牙的面具下，斯郁一脸不解，她碰了自己，煞气很快就会蚕食她的神魂，她怎么会生龙活虎地站在这。
正沉思着，她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距离很近，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过来。
斯郁皱眉，抬手想要一掌打飞她，却被她先一步抓住手腕。
他猛地一僵。
眨眼间，就被她按在了树干上。手撑在自己的耳侧。
书妤偏头看向前方，低声道：“别动。”
原本推她的手在半空中停滞。
“师父，师妹在哪？”温岚走在君衍之身侧，那只食人妖被师父杀死，雾气已散，他却一直没有看到书妤的身影。
君衍之没有说话，浅眸扫视着四周，她的气息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神识扩大，几乎覆盖了整个人界，他却依旧没有感应到她的气息。
除非她就在原地。
君衍之偏过头，看向了那棵造型奇特的歪脖子树。抬脚，慢慢朝着这走了过来。
斯郁对君衍之的气息并不陌生，他记不住对方的脸，但他的气息冰天冻地，想不记得都难。
而此刻，他们正隔着一个人对视。
只是，他似乎看不见自己。
察觉到这个，斯郁下意识低头，她好整以暇望着自己。银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慌乱。
甚至她还抬起手，要摘自己的面具。
斯郁下意识抬手，想要制止她，原本要离开的君衍之又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这边。
斯郁和君衍之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他是正道之首，自己是幽冥之子，两个水火不容的存在。
他倒不是怕君衍之，实际上，他们要是真交手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只是，他不能在这里和君衍之动手。
于是斯郁松开手，本以为她会摘掉他脸上的面具，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却落在他的斜后方，把他的斗篷帽子重新戴了上来。遮住光源，脖子上那只黑色蝴蝶颜色加深。
斯郁睁开眼，第一次感到迷茫。
等到君衍之离开，书妤后撤，他还在晃神之中。
他盯着她，“你不怕我。”
陈述语气。
“我是幽冥之子。”他刻意强调了那四个字，似乎想要唬住她。
书妤觉得他这副样子莫名像牙都没长齐的小奶狗，自以为凶神恶煞汪汪叫着。
“哇，那你好厉害。”
“……”
书妤抬脚往外走，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斯郁情不自禁跟上她的脚步，快和她并肩时，又刻意落后一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也没说话，放任他跟着自己。
书妤没有立刻回随星极，反倒是朝着反方向又回了人界。
他们来的巧，正好碰上人间的元日，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集市上热闹非凡。
人挤人。
斯郁没有再跟过去。
书妤转过头，就看见斯郁一人远远站在街头，身后的墨色将他吞没，整个人都融化在夜色里。莫名的孤寂。
她返了回去，剑鞘往上抬，和他手的位置齐平，她说：“抓着，别走丢了。”
斯郁怔愣，手缓缓抬起，却在即将触及的一瞬往回缩了缩，又说了一遍，“我是幽冥之子。”
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幽冥之子。
书妤凝了他一秒，而后隔着柔软的面料抓住他的手腕放在剑鞘上，眼底有很浅的笑意，“没事，我命硬。”
斯郁哽住，迷茫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们二人的穿戴实在惹眼，路过的百姓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一黑一白，两个极端，却在这时莫名适配。
斯郁紧紧握着她的剑鞘，搁着一把剑的距离跟在她的后面。
剑鞘寒意冷冽，他握着的手心却发烫发热。
他垂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尝尝。”书妤把一个橘黄的糖画递给他。
画着的，正是穿着斗篷的他。
斯郁愣愣接过，直盯着看了半天。
书妤捏住他的手把糖画递到他的嘴边，“再不吃就化了。”
唇瓣张开，斯郁无意识咬了一口糖画，殷红的舌尖一闪而过。
他把自己的“头”吃掉了。
奇怪的味道。
斯郁微微皱眉，他住在幽冥河边，煞气就是他每日的食物。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人的食物。
他咬了一口，就没再吃了。
书妤以为他不喜欢，又带着他逛了大半个集市，瞧见吃的给买了递给他。
有的容易化，他就立马吃了，可以储存的，全都放进纳戒。
逛的差不多，书妤准备回随星极。
临走之前她送了一个传音铃给他。
斯郁知道这是修仙界的法器，他拿起摇了摇，书妤腰间的雕花传音铃就震了震。
很新奇的感觉，斯郁张嘴，似乎想叫她的名字，又想起来自己没有问。
“书妤。”她说。
斯郁把她的名字在唇齿间滚了滚，这才拿起传音铃轻声喊了句：“书妤。”
她腰上的传音铃传来自己声音。
面具遮住他的脸，书妤依旧感受到从他身上溢出的愉悦情绪。
斯郁问：“我在幽冥河也能听到么？”
“自然。”
他默默收紧手指，心中莫名多了一丝期盼。
*
“徒弟？”
仰朋这次意外守在门口等着书妤。瞧见她，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书妤还以为她出去这么久仰朋终于记起自己，结果才到她跟前，就伸出手要糖。
书妤：“……”
好在她逛集会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幕，提前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糖。成功把人打发，她才朝着院子走去。
君衍之正不紧不慢地和温岚对弈，听见脚步声，要落子的手顿了一秒，而后轻飘飘放在了某个位置。
温岚哀嚎一声，“师父你不讲武德。我不和你下了！”
他气愤地站起身，明明之前和师父下棋他的棋风都没这么凛冽果决，和他下了几盘温岚都被杀得片甲不留。
“师妹！”温岚像是瞧见了救星，几步走到她的身边，“要不是师父说你去了人界，我都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嗯，我在人界玩了一会儿。”说完，书妤的目光落在君衍之身上。对方从她进来时就察觉到了，却到现在都没有分给自己一点眼神。
她很快就就想起在歪脖子树的那幕，虽说他看不到，但他这么聪明，猜也能猜个大概。
“不如我和师尊下一盘如何，”书妤坐到他的对面，“若是弟子赢了，师尊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何？”
乘黄：【请求：让我睡一下。】
君衍之这才抬起眼，浅眸淡淡，像是含着一捧雪。
他说：“好。”
半个时辰后。
葱白的指尖捏着漆黑的棋子，久久没有动。君衍之注视着棋盘，眸中露出一丝意外，“你赢了。”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书妤眨了眨眼，“承让，师尊。”
微风拂过，君衍之发冠下的丝带轻飘，冰雪的凉意裹挟着淡淡的瑶姬醉的花香吹来，萦绕在她的鼻间。
书妤这才想起来，水珠隔半个月就要换的，昨日便是最后一日，她没会回来，君衍之院里的瑶姬醉多半死了。
君衍之指节屈起，轻轻在棋面上敲了敲，发出轻响。这才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什么要求？”君衍之淡声重复了一遍。
书妤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到再告诉师尊，”她支着下巴，拿起自己盘里的白棋落在他的黑棋中，“师尊不会出尔反尔吧？”
白棋被黑棋包围，如同笼中困兽。
君衍之移开眼，轻声道：“不会。”
食人妖之事暂告一段落，陆仁的死也没在随星极激起任何波澜。他本身与人相处也不愉快，一死，倒是让平日受他欺压的弟子心里畅快几分。
而陆怡也变得神志不清，每次见着书妤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嘴里反复念叨着“幽冥，幽冥……”
她和斯郁接触过，陆怡大概是感知到了她身上的气息。
正想着，腰间的传音铃震了震，书妤取下，时间分毫不差，每日这个点他都要给自己传音。
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叫她一声，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她说话。
书妤能够听到他那边呼啸的风声和凄厉的哭喊。他说只有靠近幽冥河，才能把她的声音听得清楚。
这次书妤也以为他只是想和自己说话，却没想到他在那边说：“你要不要来这里玩？”
他指的多半是幽冥河，整个修仙界怨气、煞气最重的地方。就算是修仙大能去了也得竖好几层灵气屏障抵御煞气。
斯郁问着，心里忐忑。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好。什么时候？”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似乎并不讨厌幽冥河。
斯郁的语速快了点，“明天。明天我来找你。”
“好。”书妤笑了声。
原本她打算去君衍之面前刷刷存在感，却先碰见了火急火燎的温岚。
“师妹，不好了！掌门出事了！”
书妤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跟着温岚回了临水宫。
一大群弟子围在门外，伸着脑袋焦急地往里面看。
“让让，让让——”
温岚拨开人群。
书妤路上听他说了，仰朋趁着他们都不在又跑了出去，没走多远就碰见了魔族。
还是四大魔域之一的南魔主。
随星极和南魔域素来不对付，两族的爱恨情仇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演变至今，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南魔域自从得知仰朋疯了，行为愈发放肆，几次想要潜伏进随星极。都被君衍之灭了。
有他在，他们才暂时消停下来。
这次仰朋似乎收到了什么人的指引，这么巧就碰见了老仇人，对方趁他病，要他命，只是一招就把仰朋打成重伤。
要不是君衍之及时赶到，仰朋估计都会被他杀死。
“疼……”
仰朋趴在床榻上，身后是一大片的血迹，三道狰狞的抓痕见骨。
君衍之坐在一旁，用灵气为他疗伤。
魔族的爪子带着毒气，被抓伤毒素会顺着伤口进入筋脉，要不及时把毒素引出，恐怕会丢失大半修为。
好在仰朋如今是凡人之躯，毒素对他的伤害也只有皮肉。
望见书妤，仰朋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眸子湿漉漉的，瘪着嘴道：“徒弟，疼……”
书妤朝他走了过去，剥开一颗糖递到他嘴边，本意是想着借糖缓解他的疼痛，却没想到仰朋就着她的手，张嘴含住圆润的糖果。
她的动作一僵，手指触碰湿软的舌尖。
坐在后方的君衍之把他们的互动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他静静地注视一秒，又敛眸没再看。
周遭的霜雪气息凛冽几分。
冻得温岚打了个喷嚏，不是，怎么临水宫也这么冷啊？还是说他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