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陆陆续续走了一小部分，剩余的大部分家长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和老师沟通交流，只能默默坐在座位上排队。
田秋霞看着面前趾高气扬的女人，听完她女人的想法，招手让站在女人身后的明燕走上前来，“明燕，你妈妈的意思你明白吗？”
女孩瘦弱的身体瑟缩着，低垂脑袋，紧紧抓着衣袖揉捏，嗫嚅这回答：“老师，我，我知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呢？”
什么想法，明燕内心酸涩不已。
出生在贫瘠山区的她有什么资格有想法，明燕明燕，总要飞出去的燕子。
要不是她凭着心里的一股劲考进了英桥，估计早和村里的玩伴一样，订婚，务农几年，然后早早结婚，一辈子就过去了。
要是她没来过城市，没考进英桥，说不定她会妥协，会认命，可是，她见过外面的广阔天地了！她不想认命！
垂头看着旁边坐在凳子上一脸笑意，温柔抚肚的女人，从没有一刻，有这么恨这个身为她母亲的女人。
即使从小大的她做尽了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即使被嘲笑，被动辄打骂，被说是赔钱货，但她仍然依旧觉得生活有希望，未来有盼头。
她读书，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脱离这片绝望的沼泽，还有两年，高考还有两年。
可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这个身为她母亲的愚蠢女人，怀孕了，村里的接生婆断言是个男娃，实在是太可笑了。
坐在椅子上的赵双娣有点不耐烦了，“田老师，我是她妈，我还做不了她的主吗？今天就是过来说一声，以后孩子就不来上学了，之前交的学费最好能退一下，反正开学也没多久，对吧”。
田秋霞没理赵双娣，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学生，“明燕，你抬起头看着老师的眼睛”。
明燕缓缓抬头，麻木的眼神直视了过去。
老师的眼神像一团火，燃烧尽了她的所有伪装，刹那间红了眼眶，胸腔里的愤恨和委屈就像喷发的火山，席卷了全部神经。
“老师，我不愿意退学，我想要学习”，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掷地有声。
“啥，你个死丫头，你爸和你奶没和你说明白吗，上学多费钱，以后你弟出生用钱的地方多了，拿啥养活你啊”，女人一巴掌抽在了明燕的脸颊上，瞬间红肿一片。
这一声巴掌，打断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全都怔愣的看着讲台前的一对母女。
粗壮的母亲和瘦弱的孩子，强烈的反差感引起了众人的极度不适。
突如其来的巴掌让田秋霞眼疾手快的拉过明燕，可还是低估了这个农村女人的泼辣劲和健壮的胳膊。
“疼不疼啊？”心疼的目光和温柔的抚摸让明燕觉得好像皮肤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被瞬间放大了十倍。
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疼”。
赵双娣见此更加暴躁了，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扯着明艳的胳膊就要拉着她往教室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怒骂：“今天无论如何必须回去，你爸和你奶都在家等着呢，回去就打断你的腿，我让你不听话。”
“明燕妈妈，有话咱坐下来慢慢沟通，随便动手打孩子是不对的，明燕妈妈，哎，明燕妈妈”，紧紧搂着女孩瘦弱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现在跟着她的母亲现在离开。
可一个瘦弱的未成年姑娘加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如何是一个常年下地的乡村妇女的对手，轻轻松松就被对方撕扯了开来。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直接用虎口卡住赵双娣的两边肩胛骨，迫使她放开了手里拉扯的女孩。
“你们是谁，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拉的是我女儿，天经地义，你们管不着”，被两个大男人禁锢的恐惧让赵双娣有点胆怯，她被迫放开了手掌，骂骂咧咧的靠在墙面上一副母老虎的模样。
“你们最好别动我，我怀了我们明家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男人和你们没完”。
听着放话的女人略带颤音的威胁，邓爸爸和林爸爸对视了一眼，然后互相做了一个我好怕怕的表情惹得俩人哈哈大笑。
林启正松了松衬衫领口，吊儿郎当站在赵双娣面前，压迫感十足，“要不是看你是女人，老子今天非要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旁边的邓爸爸也不甘示弱，“加我一个啊，一个当妈的不干人事，畜生都没你心狠手辣，还配当人吗”？
俩人冷冷的盯着赵双娣，这世界上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一个没有慈母心的人还能孕育生命，照他们看来，这种人就应该断子绝孙，守着自己一个人慢慢痛苦一生。
可他们也明白，今天挡了，还有明天，后天呢，未来的日子还长，这才是最要命的。
“你们，你们疯了，我可是一个孕妇，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想起自己揣的宝贝疙瘩，瞬间嚣张的扶着略带起伏的肚子，顺着缝隙向旁边怒骂：“你个小贱蹄子，我是你妈，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以为有两个人给你撑腰，翅膀就硬了吗？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要退学跟我回去”。
田秋霞气得发抖，她教书育人几十年，实在是没办法和农村妇女对骂。
邓雪娇，陈子昂几人怒不可遏的站在明燕身边，安慰她，鼓励她，紧紧地握着明燕粗糙干瘦的手掌，将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给对方。
邓妈妈和其他妈妈也是目瞪口呆，一个母亲，如此贬低自己的女儿，就因为怀了一个还不知道男女的胚胎吗？
难道她自己不是从少女青葱的时间过来的吗，同为女性，自己要跪在男人的脚下卑微生活，也要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的后尘，爬不出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几人均愤愤不平的指责赵双娣的无良行为，同时更加觉得学习是无比重要的事情，它能让人逃离困境，奔赴山海。
林初雪觉得明燕像自己，又不像自己。
同样有重男轻女的奶奶爷爷，同样一出生就被嫌弃，她长这么大，即使再优秀，和爷爷奶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又拥有了爱她如命的父母，她们用全部的爱浇灌自己的孩子，不分性别，抵御了外界的一切风寒。
她拍了拍旁边同样气愤的妈妈，阔步走上了讲台，将A4纸拿起来指了指明燕的名字，在赵双娣面前晃了晃，“阿姨，其实不用明燕退学的，恰恰相反，她留在英桥能给你肚子里未出生的——男孩创造更高的价值哦”。
赵双娣看着眼前两个男人退开到旁边，漂亮到近乎失真的少女樱唇轻启，拨动着她内心的贪婪与算计。
“什么价值，一个丫头片子，嫁人就是她最好的价值了”。
青葱脆嫩的指尖轻轻地在眼前晃动，“哎，阿姨你这就不知道了，英桥中学经常有各种考试和竞赛，每次都会有高额的奖金拿呢，你看，明燕同学这次班级排名第6，全年级第162名，这钱不就乖乖的到你的口袋里了吗”？
赵双娣一把扯过面前的排名表，姗姗来迟的她没参加前面的演讲会，刚进教室就开完了班会，还没来得及看排名表。
原来没有怀孕的时候，明燕每次考试也能让明家出一把风头，村里大部分人都羡慕着呢，这才继续供读，可是有了儿子，那这些虚假的满足感也就没有必要了。
两眼一抹黑的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汉字，急促的开口：“哪呢，哪个是明燕那个死丫头啊”？
林初雪指了指第六行，“这，第六名，年级前200都有600的奖金”。
女人兴奋的摸着手里的排名表，又听到旁边传来蛊惑的声音：“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考试，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比赛，不少钱呢，给你儿子买最好的奶粉都多的花不完”。
一群人呆愣的看着，像吸食了罂粟般兴奋忘我的女人和简单几句扭转乾坤的女学生，午后的阳光彻底割裂了二人。
阳光下的女学生转身像明燕勾了勾唇角，带着她脱离了黑暗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