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下山，但地上的热气一点都没减少，卫生所的窗户全部都打开了，却没有一丝风吹进来。
见方磊还坐着不动，林书朵很自然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还有其他事吗？”
方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一趟，结果就拿了两包治拉肚子的药，他有苦难言。
但今天，林书朵从见到他开始就一直冷冰冰的，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聊天。明明之前从县里回来的路上，两人还聊得挺投机，怎么今天成了这样？
难道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职业的原因让她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或者是，林书朵讨厌他？
方磊在心里默默把第二个可能性否定掉了。
他觉得他不能放弃，他得再试试。
反正林书朵现在不忙，只要打开话题，两人肯定能聊得很愉快，说不定就能让他们的关系前进一步。
而且方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跟林书朵之间肯定是有缘分的，不然整个县城那么大，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在供销社捡到了林书朵的东西。
方磊在县城工作几年，也知道城里的姑娘喜欢浪漫，而他们之间的这种认识方式，不正是一种浪漫的相遇吗？
有了这些信念之后，方磊打定主意，努力找找话题，他本来回来的时间就少，所以一定要抓住每一次接触林书朵的机会。
“林知青，我过几天就回县城了，但这次很快就能再回来一趟，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帮你带回来？”
林书朵有心事，现在并没什么耐心听方磊闲聊，也没什么需要带的，最重要的是她跟方磊并不熟，不想麻烦他，所以摇摇头拒绝了。
“那我给你带点点心吧，我知道供销社现在来了一种牛奶饼干，特别受女孩子的欢迎，听说是上海……”
方磊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林书朵抬头看去，在见到来人时，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她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钢笔，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没出息，一个男人而已，就让自己慌成这样？
林书朵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她跟周焱同在一个生产大队工作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总不能一直躲着他吧。
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正常起来，平静地面对周焱。
打定主意后，林书朵迅速收拾好情绪，白嫩的小脸上一派淡然，“有事吗？”
方磊闻言转头一看，正好对上周焱那双冷戾的眸子，他心里突了一下，周焱怎么来了？
他有很久没见过周焱了，在他们小的时候，周家是他们的地主，周焱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家世好，长得好，是他连嫉妒都不敢嫉妒的人，只能羡慕。
但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他比周焱强，要羡慕也是周焱来羡慕他了。
方磊忍不住又打量了周焱几眼，周焱身上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褂子上还沾了很多碎麦秆和麦芒，裤脚和鞋子上都是厚厚的尘土。
这副样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哪还有一丝从前矜贵的富家少爷模样？
一时间，方磊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是谁不希望自己曾经羡慕的人，反过来羡慕自己？
所以总的来说，再次见到周焱，他的心里不免有一丝得意，看周焱的眼神里也带上些许怜悯。
周焱对方磊没太多印象，但他的视线从方磊脸上扫过，脑子里突然出现周垚说的话，那张脸前后一样圆，看起来就像个瓜。
方磊不知道自己在周焱眼里已经成了个瓜，他还一直看着周焱，期待对方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谁知周焱只是在进门的时候扫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向林书朵，“我来拿点咳嗽药。”
林书朵蓦地睁大了眼睛，淡然的神情中出现一丝关切，“是周奶奶咳嗽吗？”
周焱点了点头，薄唇中吐出两个字，“是的。”
“那我去给周奶奶看看，一直咳嗽对肺不好，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原因，对症下药，”林书朵认真地说道。
她的工作是治病救人，总不能因为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周焱，就故意不管周老太太吧？
方磊一听林书朵要去周家给周老太太看身体，觉得这真是天赐的好机会，连忙献殷勤道：“林知青，我陪你一起去吧，马上太阳要落山了，天黑了不安全。”
林书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用你陪，你自己也不舒服，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吃药。”
方磊还想再坚持一下，但旁边传来周焱冷淡的声音，“今天先拿点药吧，明天我再带奶奶过来。”
天快黑了，哪怕是上门给老人家看病，也容易传出闲话。
林书朵拿药箱的手顿了顿，心里生出一股闷气，但想想周焱的提议也没错，不是急症，明天白天来看完全可以。
她沉默着不吭声，虽然知道自己的气生得有些没道理，但心里就是像塞了一团棉花，让她堵得慌。
心里不爽快，放药箱的手也跟着重了些，药箱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焱面色不变，藏在身侧的手指却用力地捻了捻，他又想到周垚之前说的，林书朵喜欢别人听话。
显然，自己刚刚不听话，让她恼怒了。
方磊的视线在林书朵和周焱之间来回转了转，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但他第一个就排除了两人之间互相有意思的可能性。
因为周焱家现在的情况林书朵不可能不知道，成分低，又穷得叮当响，村里普通的姑娘都看不上他，林书朵这种大城市来的知青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有意思。
虽然想不出原因，但是看到林书朵对周焱的态度比对他还冷，方磊心里踏实了。
最起码林书朵不是讨厌他，只是在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所以才显得冷冰冰的。
林书朵一声不吭地从药架上拿下一盒药，又从一个棕色的大玻璃瓶里分出一些小药片，用装药的纸包封好，服用方法也写在了药盒和纸包上。
把药给周焱时，她低着头不看周焱，而是把桌上的药往周焱那边推了推，“给药。”
周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冷硬的语调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了卫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