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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军营驶出,一路向西,扬起飞扬的尘土。慕雪抱着胳膊,缩在铺着锦缎的角落里,时不时地抬起眼皮看坐在对面的维杜罗一眼。

……怪不得外面都传维杜罗跟她有一腿,哪有年轻男人觍着脸跟已婚妇女坐一辆车的?

维杜罗倒是云淡风轻,拄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随着马车越驶越远,经过皇宫也不停下来,慕雪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要带我去哪?”慕雪忍不住问。她倒是不担心维杜罗要对她做什么,毕竟要不是她怀孕,维杜罗都不一定打得过她。

“别紧张,我又不是把你卖给般度族,”维杜罗打了个哈哈,“只是有个人想见见你。”

“……谁?”慕雪犹有疑虑,仍不放心。

“你见到了就知道了。”维杜罗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马车一路驶出象城大门,驶过城边树林,慕雪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致,眼皮微微一跳,神情有些恍惚。

马车压过小溪,溅起高高的水珠,停在了废弃的修道院门前。

“下来吧。”维杜罗下了马车,颇为绅士地伸出了手。

慕雪没有理会维杜罗,单腿蹦下了马车,拖着脚走进了熟悉的修道院,一旁的侍女看到她下来,连忙扶住了她。

慕雪一言不发,扶着侍女的手臂径直地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耀眼的阳光中那高大的轮廓仿佛是曾经守护这里的恩师归来。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刺眼还是怀念从前,慕雪眼眶微微湿润了。

慕雪闭上了眼睛,定了定神重新看去,只看到一个皮肤青黑的年轻男人站在窗前,他赤裸着胸膛,胸口用金粉画着梵文的图案。

他身边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慕雪的故人——妙贤,她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但却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慕雪突然猜到了。

这男人该是黑天。他是妙贤的哥哥,马图拉的国王……和持斧罗摩的转生。

慕雪和黑天对视,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持斧罗摩那双睿智的双眼。慕雪的瞳孔猛地收缩,不知道是否因为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了侍女的身上。

“好久不见了。”最终是妙贤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她朝着慕雪轻柔地笑着,“距离我们上一次分别,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年。”

那你……还好吗?慕雪张了张口,却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当然是不好的吧,在森林里度过了野人一样的十三年,换作是谁都不会幸福。

“没关系,”妙贤好像看出了她的顾虑,“被流放了十三年,只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依然觉得很幸福。”

就算你全心全意地爱着阿周那,他也永远不可能只爱你一个啊。慕雪看着妙贤喜悦的样子,嘴角噙起一抹苦涩的笑。

“那今天……你找我来又是做什么呢?”慕雪试探着问。

“是我要找你,芭芙。”黑天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婉转。

芭芙,那是梵文中雪的意思。

“你叫我什么?”慕雪顿时惊呆在原地,眼角轻微地抽动着。

“我无生、无始,是一切世界的上帝。”黑天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深邃的眼睛,“我虽在众人之中,却不受蒙蔽。”

对了……他不止是持斧罗摩的转世,还是维持之神毗湿奴的化身……慕雪没来由地恐惧起来,甚至担心起这场风云变幻的战争来。

“别害怕,我的孩子,”黑天轻笑,深邃的眼睛看着慕雪,“我无意伤害你。我带着和平的希望而来,战争只会毁灭知识,聪明的人择木而栖……那么,你肯定到我这里来。”

不……他不是持斧罗摩,慕雪咬着嘴唇,强自定了定神,倔强地直视着黑天的双眼:“不,我已经选择了为俱卢族战斗,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我就不会半途而废。”

“还是因为迦尔纳?”黑天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盲目的爱情一次就够了,不需要一辈子都作为准则。”

“既然我嫁给他,成为夫妻,我们两个就是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慕雪说,“就像是妙贤一样,她不是也愿意陪阿周那流浪吗?”

“可浴血奋战是男人的职责,并不需要你一个女人插手。”黑天说。

“我尊敬您曾经是我的老师,但你决不能否认我身为‘人’的职责。”慕雪越说越激动,“就算我是女人,是孕妇……但是我首先是一个精通典籍的婆罗门!”

“别激动。”黑天突然笑了,笑容里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你要尽的是‘容器’的责任,未来很快会迎来新的生命。”

“你!”怀孕本就影响荷尔蒙分泌,慕雪没想到说了这么多他居然还把自己当生殖工具看,一怒之下气得差点骂出声。

“哈哈,”看到她火冒三丈的样子,黑天反而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半晌后他正色道,“这个问题我只会问你一遍,你真的打算插手这场战争,帮助俱卢族吗?哪怕会迎来这一段生命的终结你也要这么做吗?”

“当然。”慕雪没好气地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黑天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神情轻柔,“好吧,你总是这样,去找你的丈夫吧,但愿你们能一直在一起。”

一直到回到家里,慕雪一路上都在想黑天话里的意思,他似乎话中有话,每一句话都能引出旁的意思,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没有别的意思。

他和持斧罗摩实在大不相同,持斧罗摩更像是一个人,而黑天却是让人猜不透的神明。

难道他带着妙贤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来到象城,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慕雪不安地撕扯着绣着金纹的裙摆,脸上尽是忐忑与不安。

过了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忘了曾经看过的薄珈梵歌的内容,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是黑天交给阿周那的箴言。

正当慕雪撑着头无比纠结时,侍女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要开战了!”

慕雪扶着额头的手顿时一颤,她厉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外面,外面都在传……”侍女怯生生地说,“般度族和俱卢族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了,军队就在城外对峙,家里有军人的人都这么说。”

已经停不下来了……这场宿命般的战争。慕雪咬着嘴唇把脸埋在双手间。这一刻她不是智者,不是贤臣,她只是一个担心丈夫的妻子。

侍女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这位孕期脾气古怪的王妃。

“收拾东西,”慕雪突然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冷静地说,“我们去王宫,我想找持国王。”

就算她不能插手这场战争,但至少,她希望能够知道更多关于这场战争的事。

而此时的持国王,也迎来了般度族的使者。这个人是最后一点和平的希望,若他也空手而归,那这场战争就会爆发。

这个人是白天才见过慕雪的黑天。

他千里迢迢来到象城,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和慕雪叙叙旧。

持国王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里,显得格外苍老:“我也不想选择战争,战争只会带来毁灭,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和般度族和解。可我早已老去,我并不是主导这个繁华富庶的国家的人。”

“把难敌叫来吧,持国王。别让你全族都陷于毁灭。”黑天一针见血。

“我可怜持国王和甘陀利后,难敌的胡作非为一定要使他们陷入这等境地。”维杜罗低垂着眼帘,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那又如何?”难敌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他大踏步走进大殿,愤怒地瞪着黑天,“你偏爱般度族,因此责备我。在场的人也都谴责我,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认为我哪里错了。般度族自愿参加赌注,赌输了,失去国土是自然的。”

“停。”黑天叹了口气,打断了难敌的话,“这场赌博是你和沙恭尼两人串通了陷害他们的,亏你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自己无错?”

“他的确没错。”迦尔纳面无表情,扶着门框慢悠悠地踱步进了大殿,他身上雪白的绷带还隐隐透着绯色,“沙恭尼所赌的一切都已经还给坚战了。坚战现在的境地是咎由自取,至少难敌和他赌的那场是绝对公平的。”

“迦尔纳。”黑天微微眯了眯眼睛,观察着这个瘦削高挑的盎伽王。他似乎还和以前一样高傲,就算在尘埃里也该死的高贵。

“那这样说,你们是不准备接受这和平的希望了?”黑天手里微微用力,捏碎了一颗明珠。

“这是命中注定的战争。”难敌说。

“确实命中注定,宿命决定了你们会输。”黑天撒掉指尖的粉末,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敌气极,他挥了挥手招来了一队士兵,“我要把你抓起来!”

黑天面不改色,倒是迦尔纳伸手拦住了暴怒的难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哈哈,”黑天突然笑了起来,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迦尔纳,赞许道,“你倒不愧是太阳之子,莲珈认定的丈夫,有见地。”

“只可惜跟了难敌。”过了几秒,黑天略带嫌弃地说。

“给我把他抓住!”难敌气极,指挥士兵把他团团围住。

黑天也不气恼,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他抬起修长的手划过虚空,仿佛把空间划出一道裂缝,裂缝中是无垠的星空,日月星辰流转,竟似是宇宙万象。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皮肤青黑的英俊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大殿,仿佛从没出现过。

持国王见到如此神迹,跪下来朝黑天离去的方向拜了一拜,他身旁的维杜罗面无表情,拢着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敌倒是被气得不轻,正暴躁地说要在战场上把黑天剥皮抽筋。

迦尔纳只是站在原地,神情微微有些怔愣。

那阵风吹过他身边的时候,黑天轻声和他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知道,你的妻子,是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