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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慕雪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迦尔纳身上新缠上的雪白绷带,柔美的侧脸神情诘难中带着疼惜,“维杜罗都说了这几天不让你插手战事……这下好了,又得多等几天才能痊愈了。”

迦尔纳活动了一下缠着绷带的臂膀,没有告诉妻子他迫不得已出手的原因。

他若是不出手,难敌就要死在怖军手里了,所以他不后悔。

“对了,”迦尔纳突然抓住妻子的指尖,“我在战场上看到束发了。”

慕雪愣了一下,随即问道:“那她和毗湿摩交手了吗?”

迦尔纳摇了摇头:“毗湿摩一看到她就避开了,应该是不想和女人交手。”

“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对女人的偏见,但的确是毗湿摩会做出的事。”慕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难敌呢?他会怎么看这件事?”

迦尔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跳跃的烛火。

慕雪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难敌的确对毗湿摩不肯与束发交手一事感到恼火,战斗开始前,他去找了毗湿摩,诉说自己对战争进行情况的看法。

也许是因为贴近死亡的恐惧,或者是失去手足的悲恸,他言语刻薄,像尖刀一样专挑激怒毗湿摩的话说。

毗湿摩听着难敌恶毒的话语,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悲哀地说道:“像把奶油投入祭火一样,我把生命奉献给你了,我已经用尽全力,你为什么还要羞辱我?”

“那你为什么恐惧和束发交手?”难敌问,“就因为她是安巴公主的转世?你觉得亏欠了她?”

“我并不恐惧她会杀死我的预言,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安巴的转世,”毗湿摩声音里有遮盖不住的失望,“你要我射杀一个女人是办不到的事,这是战场的规矩,也是一个刹帝利应该遵守的准则。”

难敌张口刚想说什么,毗湿摩又打断了他的话:“作为一个刹帝利一样战斗下去吧。那样,不管结果如何,荣光都将属于你。”

难敌被这句话说得一愣,嚣张的气焰顿时委顿。

毗湿摩看着难敌若有所思的样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大战的第十天了。

黑天拉着战马的缰绳,停下车对阿周那说:“阿周那,你们兄弟十三年来一直在等待这个日子。去杀了毗湿摩吧,别犹豫了,这是你作为刹帝利的责任。”

阿周那低下头,漆黑的眼睛不敢仰视黑天:“我宁愿在森林中过流放生活,也不愿杀害老太公和几位师长。”

阿周那无心作战,怀着痛苦的心情,万分无奈上前迎敌。

般度军看到阿周那的战车向毗湿摩赶去,纷纷上前阻拦。黑天不慌不忙,熟练地驱使着战车前进,所到之处血溅五步。阿周那的神弓多次射断了毗湿摩的弓,但却没伤到毗湿摩一根毫毛。

黑天眼里升腾起怒气和杀意,他低声对阿周那呵斥:“你这样不是打仗!”

阿周那下意识地松开手里的弓弦,箭矢如坠落的流星,贴着毗湿摩的肩膀擦过。

黑天怒上心头,他一掌把阿周那推下战车,俊美的脸凌厉如修罗:“别忘了你对我承诺过的话!若你做不到,便不配站在我身后!”

黑天言出即行,把阿周那推下去以后就真的不再管他。周边的俱卢族士兵见状一拥而上,阿周那只能举起手中的神弓格挡攻击。

长刀划破空气,砍下冲得最前面的士卒头颅。阿周那趁机架开其他士兵的刀,行云流水般射出五箭。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他身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上了自己的战车:“黑天怎么把你推下来了?”

“束发?”阿周那定了定神,认出了面前这个长得男人一样俊秀的女战士,“我对他承诺要杀了老族长……可是我却没做到。”

“怪不得。”束发的御者似乎已经死了,此时这个女人一手扯着缰绳,一手举着长刀,鲜血淋漓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那就现在履行这个承诺吧。”

阿周那神情纠结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

“好,那就请拿起缰绳驱车去毗湿摩那里吧。”阿周那说,“这一次我一定亲手杀死我敬爱的老太公。”

仿佛是预见到悲剧即将降临,天空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灰黑色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云间时不时地响起惊雷。

坐在皇宫里的慕雪听到惊雷的声音,吓得轻颤了一下。她现在算是怕了打雷了,不管是不是正常的打雷,她都害怕是因陀罗出来作妖。

维杜罗轻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你在想什么?”慕雪看了看维杜罗,忍不住问。

“没什么。”维杜罗摇了摇头,仍是面无表情,“迦尔纳的伤快好了吧。”

“嗯,”慕雪点点头,“他跟难敌去军营了。”

“他应该可以上战场了。”维杜罗低声说——俱卢族的统帅,很快就要换人了。

阿周那坐在束发身后攻打毗湿摩。束发的长刀刺向毗湿摩的胸膛时,这个老人眼睛里突然亮起了明亮的火焰,就像要把束发烧成灰烬似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毗湿摩会和束发交手时,他只是虚晃一枪躲开了束发的刀。他克制地远离了这个女人——和女人交手不是刹帝利武士应该做的。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末日近了。

束发驱策着战车,毫不理会毗湿摩的避让,步步紧逼。染血的长刀削过毗湿摩飞扬的白发,削下一缕碎发,飘散在风中。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哪里呢……是在迦尸国的选婿大典上,还是在般遮罗国的王宫里?束发微微有些出神。

那时候他还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是刹帝利种姓最负盛名的武士,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求亲的……

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许下了那样的誓言!束发心下一痛,手上的攻势也愈发凌厉了起来。

安巴和束发的所有不幸全部来源于这个男人。这前世种下的仇恨的花,该在今生收获成熟的果实了。

阿周那也硬下心来,从束发身后瞄准毗湿摩铠甲的脆弱处,趁老太公挺身直立不动时,弯弓搭箭射去。

无人能形容那支箭的灿烂,仿佛人间一箭,雷霆一击。

那只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凛冽的气劲突破了长枪的防守,穿过了毗湿摩的肋骨。毗湿摩笑了笑,嘴角溢出一丝血丝。

“这是阿周那的箭啊,”他对冲过来的难敌说,“这不可能是束发射的箭,他们撕裂我的身体,就像金翅鸟吞噬毒龙。”毗湿摩一边对难敌说话,另一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枪把束发的刀挑飞。

然而他没有乘胜追击伤害束发,而是对阿周那掷出了手中的长枪。阿周那连发三箭,射落了长枪。

毗湿摩重要结束这场战斗。他一手执剑,一手执盾,像是要跳下车来,可是还未来得及下车,他的盾就被阿周那的箭射的粉碎。

毗湿摩浑身插满了羽箭,从车上跌落。细密的小雨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液把周围的土地都染成鲜艳的绯色。

这位伟大而善良的英雄,就这样倒下了。

毗湿摩的身体并未接触地面,因为他全身被箭支撑着,他衰老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像睡在这箭矢上一般。

双方军队这时候停止作战了,所有的战将都赶来围住这位伟大的英雄。

“我的头悬着,没有依靠。”毗湿摩说着,嘴里涌出血液。

站在他身边的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拿出了可以充当枕头的东西,可毗湿摩却摇了摇头。

这是束发走上前,从一旁的箭筒中抽出三支长箭插在地上,让毗湿摩的头枕在三支箭上。

“这枕头不错。”毗湿摩露出一个微笑,无神的双眼看着不甘心的束发,“别再纠结那些陈年旧事了……在太阳北移的时候,我的灵魂就会离去,而你也将得偿夙愿。”

束发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军队默默地离开了。

远处一匹雪白的战马驰骋过血迹斑斑的战场,越过众人的头顶,稳当地落在了毗湿摩身边。

迦尔纳慌乱地从马背上下来,跪在毗湿摩的身前。他身上没有了金甲,也没有其他的甲胄,只是一袭黑衣。

“老族长,罗陀的儿子无心得罪了你,现在向你请罪。”迦尔纳低着头说。

“太阳之子啊,我并非不喜欢你,只是不希望你仇恨自己的兄弟。”毗湿摩说,“我希望这份仇恨能结束。”

迦尔纳恭敬地倾听着:“我知道般度五子是我的兄弟,但我为难敌做事,一定会忠实到底。”

“那就照你的意愿做吧。”毗湿摩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地按在迦尔纳的脑门上,“我把一切都交给你。”

说完,毗湿摩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在迦尔纳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

曾经战胜我的老师的人,你如今为束发所伤,战死沙场。像你这样纯洁正直的人都这样手上倒下,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以功德获得好结果呢。迦尔纳低垂着眼帘想。

“今后俱卢族给般度族的打击将更沉重,他们将来的忧患也必然会更深了。”迦尔纳抬起头,冷冽的眼睛看着阖上眼睛的毗湿摩,“望你那双慈爱的眼睛能永远注视着我,我已经接受指挥全军的职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