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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棉花爱人 > 第192章 最后一发子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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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枪身与地板的突兀碰撞声如同一道惊雷,令躺卧在地的女人浑身一个激灵,吓醒过来,哆哆嗦嗦在地板上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蒙住的眼睛茫然环顾四周,努力分辨黑暗之外的未知世界。

“对不起。”

徐阳压低声音,从房门门板上站起来,握紧枪走过去,蹲下身,跟地板上的蒙眼女人喃喃道歉。

“吓到你了,别怕。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我的枪不是用来杀你的。别怕。”

女人又哆嗦了一下,嘴巴在胶带之下发出低哑含混的哀求,但徐阳伸出一根食指,挡住了她。

“嘘——别吵——楠楠,你叫楠楠对吧?对不起,这么多天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其实我们是一家人。你未婚夫,其实是我堂弟,但我很久没以堂哥的身份联系过他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任何家人了,甚至前几年在警队收发室里插的眼线,人明明就是我表亲,也从没见过我。是那个女人出面收买的。因为真正的我已经消失了。从前的那些亲戚朋友们,即使在大街上见到,他们也不会再认得我了……徐墨从小就比我优秀得多,成绩好,工作也好,性格也很老实,他不像我,他不像我那么烂。我最开始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的。真的。”

女人的哭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极度惊惧中努力理解徐阳的话。紧接着,她突然开始快速又疯狂地摇头,发出更加凄惨悲怆的呜咽,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所有言语都被脸上的黑胶带悉数吞没了。

“对不起。”

徐阳叹了口气,收回手,坐在地板上,开始自说自话。

将死之人也许都喜欢碎碎念,与人讲一些从前不敢宣之于口的心事。所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便开始想要与她说话,说点什么,不管说什么都行,那些在他心里深埋了十年、从未见过天光的话,跟她说吧,她是堂弟的未婚妻,那么也可以算是他的家人吧……又或者跟任何人说都可以,谁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在大限将尽前倾吐出来一些就可以。

“你知道吗,那天,你上出租车的时候戴着帽子,我太紧张了,方向盘上黏的都是手心的汗,所以我根本没有仔细地看过你,我不敢。初瞄几眼,只觉得你的下巴很像她。车里被他们放了催眠气体,等你睡着之后,我就偷偷下车离开了。是别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不是我,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我的脸动过,也在他们身边出现过很多次,所以不能太早暴露在监控底下。”

“现在看得多了,才发现你是真的很像她,越看越像,不仅下巴像,鼻子和额头也都很像。我也没想到,徐墨和我,我们两个以前关系不算亲近,但居然连喜欢的女人长得都那么像。”

……

因为眼口都被蒙着,徐阳也只能看出女人的鼻孔急促地张了张,整个面部肌肉都变得紫青,仿佛濒临窒息。然后,女人开始发出更加尖利的哭声,其中混杂一些涎液蓄积的声音,下颌骨蠕动不止,似乎正在艰难地想用舌头顶胶带,但顶不开,只能拼命摇头,力道之大,以至于徐阳都觉得她快要把自己的脑袋从纤细脖子上摇掉了。

他用双手托捧住她的头。

“嘘——别怕,别叫,嘘——嘘——”

“别吵醒楼上那个人。他也许会杀你,但我不会。放心,枪在我手里,虽然枪里还有一发子弹,但那不是用来杀你的……”

他把脸贴近女人的耳朵,声音低到接近呢喃。

“是用来杀他的。”

“嘘——再等等,找准时机,这发子弹也许不仅能杀了他,还能结束我自己的这条烂命,我想全都结束掉,真的,我真的想。再等等,我会让你走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你和徐墨,你们跟成哥和月姐一样,归根结底,你们都是无辜的人,不该被卷进来的。”

女人的泪水和口涎一并从蒙眼的黑布底下流下来,如同开闸的洪水。徐阳又无比惋惜地摇了摇头,轻轻拥抱住女人,感受着她惊惶颤抖的瘦弱身体,嗅着她身上混杂着汗水和灰尘的气息,闭上眼,突然意识到他可以把她想象成她……假如她就是她,就是令他又爱又恨的她,那他就终于可以跟她说说话了……

他长长地叹息,意识散开,发出沙哑茫然的喃语,咬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听在惊恐人质耳中仿似魔鬼游走于深谷之间的梦呓。

“可我……现在还没有把握……我太弱了,我打不过他,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会再一次连累你、连累更多无辜的人。你知道的对吗?当年因为我们,已经牵连到其他人了,还有你的那个舍友,我不想害她的,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刚刚考上研究生,明明该有大好的未来……可她见过我和段驰,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也知道你和骆曦曦的关系……所以段驰觉得成哥会查到她身上,就让我一定要开车撞上去……我没有办法……我当时还很怕死,如果我不照做,段驰会杀了我……”

“我知道,你也知道,她是无辜的,成哥和月姐也是无辜的……可我们都没有办法……我爱你啊,语曦,我那么爱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啊……语曦,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不通……如果当初我们一直好好在一起,我根本就不会伤害到你,你知道我爱你的,对吗……我不舍得的……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了,我知道的,他们都是无辜的……对不起……我们不能,我们真的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

同一条胶带因为黏得太久而逐渐失去韧性,所以竟似乎真的被女人竭尽全力顶松了一点缝隙,因为他开始感觉到求生欲更强烈的挣扎,仿佛急不可耐逃出黑夜的红外线光束。他连忙收紧手臂,随即又听到女人含混不清的声音,仿佛口中塞满了一整只拳头,像他整过容的五官被拳头揍歪之后无法控制舌头而发出的那种模糊字节,声母韵母的咬音都诡异得像外星语。

“……唔……不……是……你……错……们搞错……求求……放……唔……我……不是……不认……唔……”

但他没什么时间去仔细分辨或理解这种外星文明。

“——吱——”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鞋底与地板滑蹭的声音,紧接着是粗粝绳索与手掌皮肤的摩擦声。那个男人下来了。

徐阳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捂住女人的嘴,重新压紧胶带将人推倒,同时飞快转身站起来,拔枪对准出现在天花板洞口的男人,恶狠狠地拉下保险栓。

在这几秒之间,男人已经顺着绳子灵活地滑下了一楼,扫了徐阳一眼,冷冰冰哼了一声,毫不在乎地嘲笑道。

“消音器都没装,你就敢开枪?”

徐阳绷紧眼皮瞪着他,举着枪,没说话。

最后一发子弹。如果他勇敢扣下扳机……那是他曾经对着河水练习过很多次的动作。尽管当时是受人威胁要射杀成辛以,但他也起码练习过了……那种超出预估的后坐力、子弹高速出膛之后的恍惚感、三点一线屏息间的极致精准度……如果……如果他勇敢一次,就这么一次,就用这一发子弹……也许一切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如大河湍急,仿佛足以吞没一切外界的其他声音,如果现在开枪,雨声也许能帮他掩饰……但室内无法开灯,帘布厚重,二楼也只点了一盏小灯,但光线不够,他根本无法看清目标,只能借到一点幽暗黄晕,分辨出段驰的身体轮廓,还有那双被肮脏河水泡得猩红未愈的瞳孔里散发出的零星浊光。

段驰就像没看见黑漆漆的枪管一般,兀自揉着手腕,踩着雨声走过来,走到人质边上,又撕了条胶带,用力将女人的嘴黏得更紧了些。后者显然也意识到这个新出现的男人危险更高,此时一动不敢再动,只发出呜呜的颤抖哭声。

做完这些,段驰转过来,在黑暗中看着他,仍在揉手腕。

徐阳也转过方向,用枪口正面面对着他,耳边听到身后天花板上开的洞里传来呼呼的空气对流声,看到段驰的脖子和额角被骆曦曦愤怒挠出的划痕还是鲜红色。徐阳知道,段驰的左手小指骨折了,是被方清月掰断的,不能去医院,只草草绑了个粗糙的夹板固定,右手手腕也为了逃命而被他自己卸过刚重装上——对,他知道的,这个男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而且两只手都不是最强壮时的状态。

这是他反击的最佳时机。

但他的手指仍然维持原本的姿势,指腹贴在扳机上。

他在发抖。

甚至抖得比站在五原河边看到成辛以跳河时还要更厉害。

因为那时候,他的潜意识清楚他不会真的动手杀成辛以。

可现在,他的潜意识同样清楚,他也不会真的动手杀段驰。

他不敢。

他做不到的。

他根本打不赢他。

……

段驰盯着那只颤抖着的举枪的手,似乎对他的心理活动已经了如指掌,难看的粗硬眉毛扭曲着挑了挑,发出不屑的冷笑,牙齿中间出现裂缝,右手掏出一根粗烟。

“姓徐的,你要是真有这个胆子,十年前就会杀了我。相信我,当年没胆量做的事,十年后你也一样不敢做。”

……

徐阳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口中尝到铁锈味。

“咔嚓——”

火光亮起来,徐阳认出那是他的打火机,几天前刚被段驰抢去的。亮橘色星光点燃黑暗,像一个瞪圆眼睛嘲笑人的靶子。段驰呼出白烟,用左手的另外四根手指抹了把脸,坐到女人身边。

“说正经的。我有种预感,时间差不多了,条子可能快要查到这里了。”

“……你说什么?”

徐阳仍没放下枪,脑中闪过最近一次在北郊墓园见到的成辛以那张冷厉的脸,举着枪的手腕颤了颤,已经彻底确定自己无法扣动扳机。他是全世界最懦弱的男人。

段驰咧开嘴巴,在白烟之后揶揄讽刺道。

“我说,你那个情深义重的‘成哥’,也许就快来救你了。你那么崇拜他,到时候你可要跟你最敬爱的兄弟坦白清楚,好好说说你当年是怎么一棒子砸破他女人的头,让她晕在雪地里,还差点儿变成一辈子的哑巴的。”

“那都是因为你!”

徐阳突然吼了一声,地板上的女人吓得缩起双腿,努力向后躲。他把枪口继续对准段驰,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因为大力张开下颌而再度歪垂了下来,像张无比滑稽的小丑面具。

但他仍在不停吼着。

“姓段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我当时不打晕她,你肯定会再折返回去的!你惦记了她那么多年,后来又知道她追去了那个公园,你知道她当时以为死的人是骆曦曦!所以你宁愿冒着当场被抓的风险,也想再出现在她面前对吧!而且当时成哥不在北京,你肯定会回去的!那她就会看到你的脸,然后你就会要了她的命的!”

“错了错了,我可从来不想要她的命。”段驰缓缓舔舐牙齿,眼中露出淫光。

“我想要她的人,活的,有反应的,暖暖的,软软的,我只想把她关起来慢慢玩。只有那个贱人想要她的命。那个自作多情的贱人,直到现在还以为杀了方清月就能扭转时空,就能改变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你知道吗,她得了癔症,她已经疯了哈哈哈哈……”

“她去哪儿了?”

徐阳哑声问,并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已经连续几天没见过骆曦曦了,自从上次来找他、求他不要被段驰胁迫杀成辛以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至今再没联络过他。

段驰朝他脚下吐了一口痰。

“她在很安全的地方。现在还没轮到她。”

“什……么?”

徐阳皱起眉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段驰已经开始发号施令。

“行了,少他妈废话。趁着现在下雨,监控拍不清楚,你赶紧带这个女人走,外面有辆车,我已经联系好了,你们去那个新地方,那里对门现在没有人,不用担心被发现。看好她,我会再联系你的。”

“你哪里安排的车?”

不对……这个人都被警方通缉半个多月了,躲藏的地方一直都是徐阳和骆曦曦帮他安排的,他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脉?

“你他妈少管。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滚,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破罐子破摔,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你有关的人,最多就是一个鱼死网破,但你就算死了,也会后悔没听我的。懂吗?”

“我带这个女人走,那你呢?”徐阳开始感觉胃里开始翻搅,似乎吃错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是身体脏腑比大脑更早地感知到了某种未知的恶兆。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段驰又骂了一句,骂的内容很脏,即便徐阳并不少说脏话,也都从来没听过有谁骂得这么脏。

“我他妈有另外的计划,姓徐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了?不想死就赶紧滚。”

“另外的计划?”握着枪的手指再度收紧。

“你还是要杀他?”

“谁?杀谁?”段驰慢条斯理整理着裤腰带,丑陋如癞蛤蟆的肿眼睛惊悚如魑魍。

徐阳朝他走近一步,把枪指着段驰的额头,听到自己的胆量从零开始蓄积的声音。

“你还是要杀成哥,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徐阳,你以为你拿着枪就牛b了?傻b,你什么都不知道。”

“够了!你不能再伤害成哥和月姐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害过他们了,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警告你姓段的,你再敢动他们两个一根头发,我就去自首,我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外面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去多伤害任何一个人。”

段驰开始大笑,反用额头去顶死枪口,那笑声与徐阳身后天花板洞口的风声融为一体,荡出恐怖的回音。

“要不是十年前就认识你,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任语曦还是方清月?还是说你其实是个受,你暗恋那个姓成的死警察对吧?你屁股痒啊?想让他上你?哈哈哈哈哈……”

“你tm闭嘴!这世界上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月姐帮过我,成哥也帮过我,我就算是个畜生,也不能再伤害他们一次了!绝对不行!”

“感人感人。”

段驰啧啧两声,拍着污黑大手。

“真高尚,我早就说了,姓徐的,你就应该去做警察,条子肯定很欢迎你这种高尚的人格加入他们的队伍。不过很可惜,我告诉你,成辛以这个人,他是必须要死的,他也一定会死,死在我手里。”

“我一定会杀了他。”

徐阳咬紧牙关,感觉到牙齿濒临脱落。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开枪……他该马上开枪的,用这发子弹,然后枪声引附近的人报警,那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但如果一击不中,他会被段驰杀死,而人质……他的余光瞟了一眼段驰身后颤抖不止的女人……人质也会被他杀死……这个越看越像语曦的无辜女人……

最后一发子弹,用来杀死段驰,或者用来杀死他自己。

可成哥也会死么……段驰到底在计划什么……不行……他不能再连累他们了……他感受到右手中指那道疤印在枪身上,保险栓已经拉下来了,他可以的,只要扣动扳机……他要杀了段驰……不惜一切代价……

人质身边的地板长砖光影隐隐晃动,雨声吞没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也吞没了另外一些来自他身后的窸窣声。思索得太过紧张,直到细微脚步声靠近身后,徐阳都没有意识到。

风声持续袭来,但骤然变得凌厉,毫无预兆地,徐阳听到“嘭”的一声,同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右手脱力,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个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蠢货。”

他彻底失去了力气,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看到眼皮缝隙之中段驰的鞋。有那么一瞬间,徐阳突然想起方清月,想起她穿着夏季校服面色清冷递过来的那块巧克力,想起当年被他打晕之后,她也是这样面朝下倒在刺骨雪地上,那么她的模糊意识中大概也是此刻他眼中的这番画面,那时她应该会看到他的鞋,看到他仓皇逃离的晃影。

打中他后脑的陌生女人又开始说话。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人?”

接着是段驰的声音。

“没用了,傻b一个,你可以报仇了。记得装上消音器。”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似乎真的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供述自己的罪行,也没有机会再去跟成哥道歉……没有了,他是全世界最懦弱的男人,他就连看到自己结局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的眼前只剩肮脏的黑地板。

最后一发子弹。

终究还是喂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