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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棉花爱人 > 第195章 漫天星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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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外侧的自动弹簧库门随着反作用力慢慢关上,将前方收队同事的依稀背影隔绝在外,长方形空间彻底闭合,于是耳边比上一秒更安静了。

这里仿佛一个被急风骤雨强力鞭笞的巨大牢笼。

仓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不该掉队的。任务开始前,他还曾亲口发过命令——一旦信号断掉、无线电通讯设备失灵,各组人员必须及时排除故障、任务落实后尽快返回原位集合。但现在,他自己却明知故犯、违纪掉队了。

那道机械女嗓仍在响着。

成辛以一动没动,既没有试图恢复耳中故障的通讯信号,也没再让鞋底与湿泥惹出噪声。

因为这种闭合空间的相对安静能令他更清晰地排除雨声干扰,并再次确认其中内容。

轨道交通18号线。

省图书馆市新郊分馆。

是海市地铁站台的播报声。

自这间仓库的某个角落传出来,又轻又尖,如梦呓一般,带着些许陈旧杂音,哗啦杂响,闷音被拉长,像流速不畅的堵塞血管,又好似是操纵失控的错误音轨被裹进了一层厚重棉被里。

……

陷阱。

这是个陷阱。

心里有一道声音这样告诉他。

……

但他无法装作听不见。

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也记得这个地铁站,也知道这道声音意味着什么。

即便知道是陷阱,也知道那些人是要用什么来诱惑他停下脚步、驱使他落单掉队……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他知道那是什么……很可能,很可能……那就是现在他手上唯一尚缺的……

……对,就是那一节证据……

那是他极需要的、能替他心爱之人报陈年旧仇的、最重要的铁证。

……

成辛以面无表情听着机械播报声,挪动脚尖,但不是向前,而是折返向后。

仓库最后方角落里堆着杂物,初看只是一堆叠摞在一起桌椅家具,像座小山丘,顶上盖着一层很脏的毛毡布,厚重灰尘被湿气沾染成泥。

他站在那山丘之前,向重叠峰峦伸出手,看到自己左手手背一上一下闪烁银光——那是他的婚戒、和他的警徽。

但他没有停下。

……

化被动为主动。

成辛以的脑中浮现方清月的脸。

陷阱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发出诱人响动。雨声密集,但他听到了——播报声结束之后,接踵而至是地铁飞速行驶的声音、白色列车车头冲破深冬寒滞空气的清脆声响。他的手指触到毛毡布的粗糙边缘,一把将整块布掀开来,成群结队的灰泥发出宛如旁观者一般冷漠沉重的叹息。

下一秒,他的目光凝了凝。

是一台平板电脑,上面播放着一段视频影像。

但不是地铁站台的监控。

当然不是。公共监控是无声的,只有手机录制的视频才能保留这样完整的声音证据,画面颤抖,像素也不是最优,但已然足够清晰,足够了,非常清晰——

——

人声嘈杂,寒冬灰日,站台前方有黄色标识腰线,画在灰色地砖上,提示乘客在等候那辆属于各自的列车期间双脚不能越过黄线。不能越过黄线。但在梦里他却曾千百次想要冲过黄线,去拉住黄线之后的她……方清月……像是条件反射,他突然觉得脚底开始刺痛,灼烧感急速蔓延,明明穿着硬厚皮质警靴,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瞬间赤脚被扔在了雪地上。

不对,不是雪地,他更像是掉进了时空隧道。

圆形车头,白色车厢,青灰雾气冰冷残酷。

既明确又神奇,眼前的画面如同被拉慢倍速,令他恍惚——他看到他自己,是更年轻更稚嫩的版本,他仿佛在照一面穿透了平行时空的镜子——穿着黑色毛衣和牛仔长裤,黑发因为疏于修剪所以比平时长一些,接近眉毛,侧面朝摄像头的方向,曲腿蹲着,口中因为折返奔跑买东西而呵出白气。

他看到自己递出一瓶饮料,身边乘务员弯腰与他说话,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在他面前,那个背靠墙面坐在长椅上的——纤瘦美丽,围披着他的宽大冬季外套,左手包扎着白色纱布,长卷发如海浪般浓密,但略显凌乱,侧脸清冷疏离,明明上一秒刚受了很大惊吓却仍然一直强装镇定、维持腰板笔直的年轻女生——

——那是他的毕生美梦、是他如今的新婚妻子。

他看到年轻版的成辛以仰起头,看着年轻版的方清月,神情谨慎,嘴唇蠕动,跟她说话,但画面中的人车声杂乱,淹没了他的声音,然后又起身,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隔开一小段距离,继续与她说话。但年轻版的方清月模样清冷疏离,右手紧紧握在另一侧,在年轻版的成辛以看不见的角度偷偷藏着那枚U盘。不像现在,现在她对他重新开始变得依赖娇柔。

那个时候还没有,那时她还从不曾这样百分之百依赖于他。

那时她甚至都还没同意做他的女朋友。

画面右上角是视频录制日期。

2019年1月10日。

……

陷阱。

显而易见,这就是个让他滞留原地的陷阱,设下陷阱的人就像在牌桌上掀开了明牌,告诉他——成辛以,你想要的东西——骆曦曦究竟是如何亲手将方清月推下站台的那一段视频——就在我手里。

……他知道的,方清月告诉过他,当年出事之前,她把U盘给了骆曦曦,为的是要与她彻底断交、再无瓜葛。但骆曦曦却利用了她的善良。

原始监控被骆曦曦删掉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正在看的,就是世间仅剩的唯一一份直接罪证。

陷阱。

每一秒的耽搁流逝,都是让恶意得逞的助力。

但这也是骆曦曦犯罪的起点,是一切罪恶的起点,是他想将所有漏网之鱼全部绳之以法的最有力的证据之一。

——

就在他拿起那台平板电脑的同一瞬间,墙壁缝隙间的穿堂风终于将一丝柠檬天竺葵的肥皂味送进面罩之下的鼻腔。

对,太蠢了,一个被囚禁半个月余的人质,身上怎么可能还有清爽干净的肥皂味。他的手指动了动,回想起指腹传达给大脑的某种错误认知——他的指腹告诉他,他曾经摸到人质的凸出髋骨。

但那根本不是髋骨。

是藏匿于衣服之下的枪柄。

下一秒,一道又轻又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因为打群架而害死一条无辜生命的人,原来也可以做刑警队长,是吗?”

成辛以用最快的速度转头拔枪,双臂稳定,对准身后无声无息出现的女人,余光是电脑屏幕上年轻好看的方清月,同时脑海中再次闪过几小时前、她在他工作电脑里用鼠标光标无声指给他看的那张家庭合照上的脸,还有那句纤细又果决的话。

——

化被动为主动。

——

不。

成辛以咧开嘴角。

方清月才不是他的弱点,从来都不是。

她是他一切能量的源头。

——

——

——

“让他说。让我听到他要说什么。”

方清月站在菜市场后门,货车轮胎边溅起的冰凉雨水顺着裤脚冲上她的小腿皮肤,刚撤出仓库的一组刑警已经被杨天铭拦下,但再重新退回仓库大门时,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仓库无窗,墙壁缝隙能透过风雨,却穿不透信号和武器。同事开始呼叫重型机械车来强行爆破,并继续尝试恢复无线通讯,与一墙之隔的成辛以取得联系。对讲机中再次传来杂音,听上去更像肢体间的挣扎和强制。段驰流血的脸被刑警压在前排座椅椅背上,双眼犹如红色深穴,笑容癫狂眦裂,冲着对讲机嘶吼不停。

“方清月!你该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想杀他吧?”

“没错,我是恨那个姓成的,不光是因为他得到了你,还有一个别的原因……一个你们都还不知道的原因。”

“我想让他死。所以我找人买了枪,一把给那个懦夫,我让他在五原河边开枪打死姓成的。”

“但我也知道,那个懦夫是下不去手的。十年前他就胆小如鼠,废物一个,他懦弱到醉酒奸了自己的女朋友之后,连杀人弃尸都不敢,还是我帮他把尸体运到公园去的……他还崇拜那个姓成的。所以当我知道他半途而废、擅自中止河边计划的时候,我也不算太意外,我早就知道他是懦夫,不成气候,所以我已经把他杀了。”

“但总有敢做的人。”

“方清月,你知道吗!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让他死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同归于尽的,我没恨到那种程度!但有人比我更想,有人不怕同归于尽!我可以利用这样的人!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坐收渔利!”

她听到响尾蛇一般的嘶哑狂笑,还有舌头舔舐牙齿的声音。

“方清月,不要怕!即便你成了寡妇,我也要你!只要你乖乖跟我,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

雨声喧哗嘈杂。

仓库的门仍旧紧紧关着,刑警同事开始向仓库后面绕,去寻找其他更大的墙缝。雨水重重砸在身上,湿发裹着脸。方清月瞪着手中的对讲机,余光意识到身边杨天铭的表情也有瞬间凝滞。

孟余在对讲机里发出厉声吼叫,又怒又惊地反身揪住后排段驰破破烂烂的衣领。

“你说什么?”

“段世超,你什么意思?你再给我说一遍!你的同伙在哪里?他们要做什么!”

……

她没有再听下去,双腿得到了自我意识,在大脑明白之前率先带着她向仓库冲去。

但刚迈出一步——

“轰——”

——

一声震天响的轰鸣。一股迅猛气流同时迎面袭来,方清月整个人被海啸般的无形巨力顷刻推出几步远,重重撞到货车车门上,头、肩膀和后背磕出剧烈痛觉,耳边嗡嗡作响。

有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聋了,除了嗡鸣什么都听不见,眼前骤然变得眩目,漆黑雨幕被烈光驱散,全世界都仿佛开出了灿烂的金白色花朵。

……

暴雨如注,金橙色焰火以一种很罕见的速度偃旗息鼓,但又不肯立刻缴械投降,火苗还在拼命挣扎,一边喧嚣势上,一边又被逐个浇熄,火光被雨水浇出白色烟气,向上盘桓,仿佛即将燃尽的烟花,烟花,就像那片湖岸,湖岸,还有烟花中那枚被她第一次戴在他脖子上的木哨子——它此时此刻也在他脖子上,几个小时前她还曾经看到过链子的一角,可那时候她没敢去触碰它……她想起曾被他在即将燃尽的绚烂烟花边抱起来仰头亲吻,满眼都是温柔笑意……

方清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倒在货车边上,渐渐恢复听觉,意识到身边有很多人在吼叫,都是些男人的声音,有的在叫“头儿”,有的在叫“老成”或者“成哥”,还有警笛声,救护车声,乱糟糟的……那些声音沙哑吊诡,急迫又凄惨,但都很陌生,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仿佛她与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时空。

强光灼烧着她的视觉神经,但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感觉不到它们。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站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向前走、或者跑,奔着那些迅速势弱却又切切实实存在过的熊熊火光,但意识到有一双很大的手拉住她的胳膊,像钳子一样箍着她,阻力很强,阻止她继续冲向那片眩目火光……

……

方清月张开嘴,想让那个阻拦她的人放手……她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用力地拉住她……她是要去找成辛以的……那对她而言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找到成辛以,回到他身边……但雨水涌进她的嘴里,仿佛燃烧的烈火灼哑喉咙。

……

她的声带艰难用力,艰难得很熟悉。十年前她也曾经这样用力,也像现在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

……

她挣扎着,但挣不过那道阻力。耳边的呼吼声中有一道格外尖戾的声音,离她很近,就像是拉着她的那条胳膊发出来的,很大的吼声,冲向另一端,是在让远处的什么人去叫消防支援。

……

她好似终于明白过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这间仓库爆炸了。

——

——

——

【第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