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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孔有德的劝降,从登州出来后,孙元化径直投官而去。封疆失疆,罪不容恕,孙为官已久岂能不知?死则死也,也要用仅剩的气节给生命划上最后的庄重一笔。

入狱后,由于有内阁首辅周延儒、大学士徐光启的暗中关照,家人也极力疏通,加之他为官清正,狱卒牢头也未曾为难于他。但他总是夜不能寐,曾经以为肱股手足的部下屠戮登州的惨状一遍遍心头再现。黑夜中总仿佛伸出千万只手齐指自己,口口声声大喊还我命来!

所幸今夜月光皎洁,孙元化稍得心安。他举起无数次捶墙自伤的双手,默默地端详了一会,又放下来叹了一口气。他依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恍恍惚惚进入了睡梦,似乎回到了往昔时日。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嘉定府田间河网嬉戏玩闹,一会追逐天上的蜻蜓,一会又去草丛里捕捉蚱蜢,这些虫豸用火烤过就是一份佳肴......;他又看到自己在书桌上写出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先生在身后不住点头......;他又看到了自己在发榜时内心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以及中举后欣喜若狂的模样;看到了自己一边置身兵部职方司埋头公务,一边又与恩师徐光启交流西学,他之前未曾想到除了圣贤书外世上还有如此学问,能将宇宙万物剖析得那么透彻,原来地球和火星一样是围绕太阳的惑星,靠太阳的引力维持圆形轨道运转......;他又看到自己身披沉重铁甲,亲手操炮轰击犯边的奴酋,还有那铸炮操炮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实话讲,他其实不想做官,也不想带兵,那些都是世间交给他的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副想卸卸不了的担子,想完完不成的苦差。“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这是每个读圣贤书的人自然而然的理想,他也未曾怀疑过。但他真正心仪的,只是那些沉浸于学术的时光,那些埋头苦干探寻真理的日子,那些困惑已久一朝得解的畅快瞬间,那些同师友置酒清谈碰撞出思想火花的下午,那些抛开世间纷饶独自潜心钻研的静夜......只可惜这些即将要终止了!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朝廷未曾负尔等,我未曾负尔等,甚至在你们的反叛行为昭然若揭,人人皆曰可杀时我还传令不得阻拦,心怀侥幸终成大错!孔有德全家都被后金所杀,孔等所部基本人人皆与后金有血海深仇,我原以为辽人可用,他们居然宁肯反叛朝廷也不肯上阵厮杀,登莱之民以膏粱供养叛军却反而遭到叛军的血腥屠戮。看来人心之深不可叵测,我是看错了人又用错了人啊,恨只恨自己仍旧是懦弱书生,不敢把手中尚方宝剑及时出手!

忽然,牢门的响声把他惊醒,原来天色已亮,自己的儿子孙和斗前来探监了。

看到昔日引以为豪的父亲面临极刑,养尊处优的少年一夜间长大了。他进到牢房叫一声爹,又用毛巾为孙元化擦拭脸手,又在木桌上摆开酒食,又在一边啜泣起来。

孙元化淡然面向儿子说到:“事已至此,哭又有何用?为父时日无多,留下三条家训赠你吧。”

其子表示恭听,孙元化于是说到:“其一,今日之事罪在我身,不可对朝廷处置心怀怨望;其二,我毫不怀疑我孙家后人皆敬天明理、安守本分,但不可只有菩萨心肠而无霹雳手段,反为歹人所趁;其三,不能识人者不得为官,以免害人害己。”

其子一一书写下来,少顷,元化又说:“我将赴西市问斩,此处已有袁督师、熊经略作陪,还有于谦于少保在前,我此行并不孤单,亦不受辱。你且记下了。”

言毕,元化仰望苍天叹道:“听利玛窦神父说泰西佛罗伦萨有人只从事研究和教学生,待遇也不错,像本朝官员一样受尊重......我是赶不上这种时代了,希望孩子你能赶上...”

少年茫然不知元化所云,只是便啜泣边记录。

孙元化沉吟半响,忽然说到:“孩子,我想明白了,现在已然不是太平年月,仕途已然走不通了!如今是乱世,是比拳头大小的时代。等这边的事一了,你就投军去吧。吴开先将军的护国军是大明最有朝气的队伍,你就去投他,从普通小兵踏踏实实地做起,说不定就此能改变父祖懦弱的根。”

少年点头答应下来,孙露出欣慰的笑。不久探视时辰已尽,门外狱卒敦促,少年向孙元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挥泪作别。

数日后,缇骑进入昭狱,提出孙元化、张焘押赴西市。午时三刻,原右佥都御史登莱巡抚孙元化和总兵官张焘,因封疆失疆和丧师失地被斩于市。同日,原山东巡抚余大成,充军发配三千里;原登莱道宋光兰、辽海监军王徵,充军发配三千里;原兵部尚书熊明誉,革职听勘;原兵部侍郎总督山东军务刘宇烈,逮入昭狱。

此时,他的老恩师徐光启正拿着他最后的字迹在默默流泪,上写道:

幼年求学壮从军,悲时艰,天地可有路?

命薄长辞知己少,回眼望人生,所处皆苦。

欲将只手擎天柱,未曾料,祸起萧墙处。

书生报国如临渊,一朝不慎,便以命来补。

人生勇担当,何顾荣辱!

谁不是?生命如苇,功名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