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拖着一个被黑血染脏的白色木乃伊向自己的破茅屋走去，那欣喜的神色，就像拖着一件战利品。
——不明情况的行人看了，绝对会认为他是在杀人抛尸。
就算真被误会……也没人敢拦他。
“好徒儿，额给你讲个睡前小故事中不中啊？”
“啊，忘了你已经睡着了。”
“莫事，额讲额的，你睡你的。”
老乞丐自娱自乐般念叨着。
“很早很早之前嘞，天空中是有很多太阳的。”
“可是嘞，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太阳，也总有熄灭和陨落的一天。”
“那么，想要阳光永恒照耀脚下的这片土地，该怎么办呢？”
“其中一个太阳想到了办法:换日。”
“把太阳的光辉装载进灯具里，这样，灯里的阳光便会永存于世。”
“究竟怎样才能筛选出照明效果最好的灯具呢？”
“于是，太阳们创造了黑夜……”
老乞丐舔了舔干裂的嘴角，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静止不动的大眼球，又觉得心烦，把头低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茧。
“好徒儿，你肿么不吱声？睡着捏？哦哦哦，忘了你本来就睡着的。”
没有人回应的老乞丐很是落寞，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娃子，你晓得莫？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
“于曾经的我，因为清醒到极致才会疯癫；于现在的你，因为机智到极致才会无知。”
“徒儿，只是为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为师也算计进去呢？”
插着桃木剑的白茧没有回应。
“哼！料你也不会回答！这一记桃木剑就当为师对你的惩罚！谁让你不回答为师！”
死气沉沉的白茧没有任何动静。
老乞丐气愤又心酸，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心酸。
“徒儿啊，徒儿，你‘改命’之前，怎么都不给为师打声招呼？哪怕给个指示也好啊！”
”为师本来就是疯子，把‘命’交到为师手里，你就真的放心？”
“要是‘道’行错了，别怪为师啊！谁让你不辞而别又突然出现的？”
在单口相声般的念叨声中，老乞丐终于将白茧拖回了自己的破烂茅草屋。
将白茧抬至床上之后，老乞丐回想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们都说，额疯捏。”
“他们不相信‘天’，不相信‘命’，就连你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不相信额。”
“好在，你听进去了。虽然为师不知道你和‘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你能‘改命’，能回到这里，说明至少，原本的‘光’还在。”
“只是，为师不懂，你为何，要给自己设置这么多的‘锁’？”
“锁……锁？”
老乞丐感觉一阵热血直冲脑门，他几乎快要蹦上房顶。
“你一早就知道，为师看得见，对不对？你知道为师一定能看到‘锁’，所以才把为师算进去的，对不对？你起初就把每个养殖场的‘锁’布置好了，对不对？”
“但就算为师能看到‘锁’，为师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为师充当的，又是什么？”
“额应该不是‘线’，‘线’可以有千万条，并且‘线’太易断了，也不是破局的主要因素……”
“所以额是……”
老乞丐昏黄的双目顿时明亮了。
“钥匙？”
老乞丐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一边疯癫地小声念着什么，一边思路清晰地分析起来。
“要防备‘祂’，你就不能是‘他’，所以你给自己上了‘锁’。”
“‘锁’不能自己内部撬开，所以你需要外部的‘钥匙’。”
“‘钥匙’暴露在明，会被‘盗取’或‘损毁’，而‘钥匙’在暗，本人又可能找不到，因此……”
“‘锁’不知道上了锁，‘钥匙’也不知道自己是‘钥匙’。”
“‘锁’要打开，‘钥匙’要配对，就需要……契机！”
“但是……你怎么知道‘契机’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在何处出现？”
“等等……你曾经是会做梦的啊！”
“只要做梦的时间足够长，做梦的次数足够多，梦里的内容足够详细……”
“那么，‘梦’就可以成真！”
“这样，无序的‘命运’也可以变得有迹可循！”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疯了啊，和额一样，疯了啊！”
老乞丐上蹿下跳，就像一只找到同类而高兴的猴子。
“‘命’是可以‘改’的，但不断变化的‘运’终究是无法百分百掌控的！就算有了概率，也很可能会延伸向另一个方向！你居然，把‘命’赌在了‘运’上！”
“既然你都‘押’了，那为师不‘押’，就说不过去了。”
……
因为躯壳的死亡，黎仲明的意识空间一片昏黑。
但这副失去生机的躯体，就像是怪物们的灵柩，哪怕冰冷僵硬，也依旧禁锢着它们。
花田在枯萎，湖泊在干涸，海底在崩塌，天空在撕裂，墓地在崩毁……
而领地内的怪物却不见了踪迹，更准确地说，它们弥散的形体无法形成肉眼可见的轮廓。
这些怪物就像幽魂一般，以一种半透明的状态飘着，无法移动，也无法发声。
黎仲明并没有因为意识空间的灰暗而恐惧，他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没有“蝶引”的冷酷，没有“蟒吞”的饥渴，没有“鬼伐”的暴虐……
黎仲明，好像做回了自己。
——假的。
这不是真实的自己。
当然，那个冷血嗜杀的怪物，更不可能是自己！
黎仲明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产生这种陌生的疏离感。
那么，最初的自己，原本的自己，应该主控这副身体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对着水面照镜子，却发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一样。
此时，白发少年的话回响耳边。
“黎仲明，你怎么知道，你就是303呢？”
“你以为，它们以为，所有人都以为，你就是他了吗？”
不是303……
那，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