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专的夜晚很安静，只能听见初秋的风敲打树叶的声音。
“沙沙沙……”
渐渐变得枯黄的叶片沙沙作响。
五条悟垂着头，紧紧抱着好似睡着一样的新垣悠，坐在咒专的连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在依偎着看风景。
九月温度转凉，这点冷意对咒术师而言不算什么，可现在，白发少年感觉有些冷，他抱着怀中人的动作又紧了几分，明明怀里的人，比夜晚的空气更凉。
五条悟有时也会想着，是不是他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所以苦难从他在意的人身上找补？
世界太过偏爱他，给予他的挫折，只是让他拥有最强的能力，再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开而无能为力而已……
“而已”么？
白发少年弯下腰，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埋入新垣悠的脖颈，柔软肌肤的温度冰冷，几乎要将他冻伤，五条悟毫不在意，他只是闷闷地说：
“悠酱，杰那家伙提醒我，还欠你十条漂亮裙子，今天我买来了，你要试试吗？”
“沙沙沙……”
意料之中的，没有往日里那道活泼的少女声线，只有清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不想试试吗，也好，试那么多衣服也是很累的，那悠酱看看这些裙子吧，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哦，很漂亮的。”
白发少年起身，摆弄好微微有些滑下的少女，将其放在他的腿上，头靠着他的颈窝，而后拿起放在身旁的衣服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条又一条裙子。
一向没什么耐心，不喜欢做细致活计的五条悟，此刻拿起漂亮的小裙子，一个个在新垣悠的身上比量着，每看一条，他都要夸一句可爱。
直到袋子彻底空了，他才停下手，数着刚才的裙子，抱着少女的腰，如过去一样撒娇耍无赖：
“怎么办，悠酱，我好像少拿了一条裙子欸，只有九条……真没办法，答应你十条来着啊，现在少了一件，悠酱也不会满意的吧，那就待在我身边，晚点我们再去买一条好啦~”
“沙沙沙……”
树叶轻轻摇晃，新垣悠毫无反应。
五条悟也不在意，他知道现在应该让怀中的少女安息，但夏油杰说得对，当他看着与生前别无二致，好像睡着一样的新垣悠，怎么舍得让她“入土为安”？
她看起来，分明只是睡着了。
理智告诉五条悟，他要让新垣悠安息，疯狂的感情则是拉扯着他，把她留下来吧，就一会儿。
白发少年是最强，最强要懂得克制，既然如此，那就等还完悠酱十条裙子再分开吧。
他就再与悠酱待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在树叶摇晃声中显得有些突兀的脚步声，一道语调几乎没有起伏的女声传来：
“五条，你少给悠拿了一条裙子。”
白色纸袋出现在视线中，五条悟微微愣住，他突然紧张地戒备起来，被烫到似地挪开眼，紧紧抱住怀中少女，像是一个不想被夺走珍爱之人的小孩子，有些激动地喊道：
“硝子，你怎么可以随意拿走我的东西！”
“我要是不把你藏起来的裙子拿来，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安息。”
家入硝子语气沉静，深栗色眼眸下透露出淡淡的青黑。
她已经哭不出眼泪，此刻只是用一种极为冷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紧紧抱着新垣悠，好像把所有存在都当做敌人的少年。
“我不会让悠酱等太久的……”五条悟抱着冰冷的少女，垂下眼，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几不可闻。
若是十年后的他，或许会压下心中不舍，用极快的时间为新垣悠料理好后事，让其入土为安。
可现在的五条悟，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胳膊紧紧环住少女的腰，【无下限】将怀中人与他包裹在同一个世界，湛蓝色眼眸落在新垣悠安静的面孔，白发少年不想放手。
家入硝子见状垂下眼，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解剖尸体时，从不会颤抖的指尖，沉声劝道：
“五条，悠这一生已经很累，她该休息了，有些事我也做不到，我们让她入土为安吧，不要让任何人再打扰她……”
“入土为安……”
五条悟轻笑一声，指节处泛着淡淡粉色的手掌遮住眼，没让其他人看到自指缝中溢出的带着凉意的液体。
他只是外出做了个任务，明明出去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回来之后，怎么什么都变了？
挚友叛逃了，喜欢的人死掉了。
短短几天，曾经肆意的他们，如今都成了可怜的家伙。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离开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或是义无反顾，或是无可奈何，命运推着他们向前走，似乎谁也无法反抗，就连一向被上天偏爱的他也不可以。
白发少年轻轻拢了拢新垣悠自然披散下来的长发，整理好少女柔和白裙上的褶皱，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合上的双眼，想象着那对他再也无法与其对视的温暖琥珀色瞳孔。
“五条，你欠给悠的最后一条裙子，我带来了。”家入硝子将手中白色袋子向前递了递。
她只是个奶妈，当然打不过最强，可当她看到这条被白发少年故意落下的裙子时，还是把它拿了过来。
家入硝子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下葬。
作为一名注定要成为医生的人，其实，她是不信什么“入土为安”的，比起这种心理安慰，她觉得解剖更能实现一具尸体的价值。
可现在，她感受着指尖的轻颤，忽然无比庆幸面对重要之人的离世，被遗留下来的人，可以有“入土为安”这个选项。
“哗哗——”
白色纸袋再次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五条，你已经还给悠十条裙子了。”家入硝子平静地提醒着。
“硝子，你有时候也是个残忍的家伙啊。”
五条悟闭了闭眼，落在新垣悠腰间的手紧紧握着，他抬起头，合上那双几欲破碎的眼眸，自喉咙中倾泄而出的话语似是轻叹：
“我会让悠安息的，可是，我分明一条裙子也没有还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