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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开元帝师 > 第152章 花琅斋怒笞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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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跋山涉水、走走停停,近一个月,才抵达长安。

帝驾进入明德门的时候,一轮朝阳正恬淡地映照着刚刚苏醒的长安城。

李隆基挑起车帷一角。繁华市井里,车马喧喧、人稠物穰,满街行走着平民百姓,还有异域装扮的胡商、僧侣和学子。

一年多不见,长安越来越繁荣昌盛。

撑起一座庞大的城郭,不仅仅是严苛的律法、周全的治理、更要有能养活这座城郭的能力。

老天庇佑大唐,开元五年九月,从洛阳发出的一百万石稻米,沿着黄河漕运,顺利运到了长安。

但后面的运粮船队却相继在三门峡颠覆,造成补给没有跟上。

眼见长安的太仓即将见底,百姓又要挨饿了。

更忧心的是,京兆尹源乾曜上报,今年关中又是秋旱的一年。

中原的旱灾具有季节性,夏旱最严重,其次是秋旱。

两季连旱中,春夏连旱和冬春连旱较为常见,甚至,还有三季连旱和四季连旱的现象。

大唐十二道中,关内道,河南道、江南道发生旱灾最为频繁,遥遥领先于其余诸道。

关中平原位于关内道的最南边,地处秦岭北麓,冬季直面高压寒风的侵袭,农业生产所需热量的不足,容易造成大面积的冻害。

南面有秦巴山地阻隔,从南洋输送过来的水汽难以翻越崇山峻岭。

这种特殊的地理结构,使得长安成为关内道旱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不管哪一种旱灾,都会造成赤地千里,粮食歉收。

上天不愿赏饭,关中百姓只有挨饿的份。

朝廷除了开仓放粮,派遣僧道祭祀骊山、泰山、嵩山等名山大川,还要禁止樵采,大力奖励农耕,鼓励百姓开荒垦辟,把希望寄托于下一季。

天高听下,作为一国之君,李隆基必须时刻洞察下情,关心他的子民是否吃饱喝足。

身上的担子,比宋王李宪、申王李捴、岐王李范、薛王李业重多了。

他们可以整日观山玩水,四处作乐,或者聚在兴庆宫中闲茶浪酒、鼓瑟赏曲、斗鸡蹴鞠。

唯有李隆基不可以。

正忧心着,听见朱雀大街丰乐坊附近传来吵闹声。“花琅斋的羊肉笼饼,本官从小吃到大……”

“谁在街头喧哗?”李隆基立刻挑起车帷。

一家名唤花琅斋的糕点铺前,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站在高凳上。

他手中举着一只笼饼,大声嚷道:“他家的笼饼越做越小,从原先拳头般大小,缩到了鸡蛋般大小。大家评评理看,他们是不是无良奸商?”

花琅斋是长安着名的糕点铺,这里的杏酪酥、冰酪、酪樱桃都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当属羊肉笼饼。

据说,糕点师傅每日卯时不到就开始和面,羊肉也在此时入锅开炖,煮到酥烂收汁,面也发好了。

擀好面皮,加入羊肉和新鲜的大葱,入炉烘焙好,天也就亮了。每天只卖二十炉笼饼,卖完了就没了。

李隆基住在五王宅的时候,也常常谴户奴早起,去买这里的笼饼做早点。

花琅斋的掌柜急匆匆地从店铺里跑出来。

“客官,您先下来,小心跌下来!”

“今日,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本官就不下来了!”锦衣男子道。

掌柜好言好语地解释起来:“最近,长安各大粮铺都买不到面粉,所以,我特地嘱咐糕点师傅将笼饼做小一点,每个笼饼以半价出售,根本不是本店有意偷工减料!”

“哼!说得倒是好听,诸位看看,这笼饼不光小了,饼中的大葱越来越多,羊肉却几乎找不到了,不是奸商是什么?”

锦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笼饼撕成一缕一缕,撒向人山人海的围观者。

高力士一眼认出了那人,哀叹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帝驾停在朱雀大街上,李隆基怒目横眉地走了下来。

百姓见开元神武皇帝遽然降临,纷纷跪伏,不敢抬头瞻仰天威。

锦衣男子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跳下高凳,跪到了御前。

李隆基道:“朕依稀记得,你叫韦巡,你官居几品?职责何在?”

韦巡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道:“臣韦巡,官居御史台正五品上御史中丞,主要职责是协助陛下和宰相监督百官、整肃纲纪。”

“朝廷向来优恤官员,除了俸银、职田之外,每月还有特恩赐物,绢帛、禄米、鱼羊肉、瓜果菜蔬、笔墨纸砚,无所不有,甚至还有免费的色役供你驱使。”

“是!是!是!这些,臣都有……”

“你爱吃笼饼,又嫌花琅斋做得不好,为何不自己做呢?你缺钱,缺粮,还是缺人?司库哪样少了你?”

李隆基目如闪电,声如洪钟。

韦巡浑身颤抖,汗流浃背,大气都不敢出。

高力士道:“韦巡,陛下问你话呢?为何不自己做笼饼?这个月,你从司库领到了多少东西?够不够你做一次笼饼的?”

韦巡回道:“臣领到了月俸五千文、禄米一百石、面粉五十石、十斤鱼、八头羊,够做很多笼饼……”

李隆基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熊熊火花来。

“既然能做很多笼饼,为何还要在这里寻衅挑事?你执掌律法,纠察百官,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应该很清楚,《唐律疏议》对故意浪费粮食者,是如何处罚的!”

韦巡的脑袋紧紧贴着地面,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唐律疏议》规定,“食毕有余者,不可随意委弃,可与下人食之;人不可食者,则哺猫犬;再不可用,可饲禽鸟。故意浪费米谷、食物者,笞五十,严重者徒一年。”

李隆基激动地回踱着步,恨不得狠狠地踹他一脚。

“世人惟知贵金玉,而不知重五谷,或狼藉于宴席,或委弃于道路,轻亵如此! 今年,关中歉岁,你们尤当爱惜,一粒亦不可轻弃啊!”

“臣错了!请陛下降罪!”

“掌柜说得很对,长安现在缺粮严重,江淮、江南的所产的粮食,无法顺利通过黄河运到关中,朕多少子民正在挨饿,你知道吗?”

李隆基激忿填膺,越说越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臣罪孽深重!请陛下饶恕我一次!”韦巡不停地叩首求饶,汗水湿透了他的袍衫。

宋璟和苏颋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可知,朕夜夜为长安百姓的口粮辗转反侧;你可知,宰相宋璟、苏颋不顾安危,亲自跳入冰冷刺骨的黄河中,就为了勘探地形,想方设法改进黄河漕运!”

“陛下,臣知错,知错了!”

听着韦巡的哀嚎,他的声音渐渐轻软了下来,又夹着怒其不争的失望。

“朕向来反奢靡、退享乐、崇节俭、尚朴素。作为朝廷命官,你不懂一米一粟来之不易的道理,又如何懂得为官之道?今日起,革去所有职务,笞杖五十,永不录用!”

李隆基拂袖而去。回到帝驾上,阒然无声地闷坐着。

堵在心头的熊熊怒火,让他心跳加快,呼吸困难。

高力士低声道:“陛下,韦巡已经伏法,我们起驾回宫吧,王皇后携赵昭仪、刘充媛、杨贵嫔、武婕妤、还有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正在大明宫丹凤门恭迎帝驾呢!”

李隆基长叹一声。

帝驾重新起步,不一会儿,就到了大明宫前。

高力士掀起茶黄色云龙纹暗花暖帘。

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帘外有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儿臣尊迎父皇回京,嗣谦太想念您了!”

这软糯玉润的声音,瞬间除去李隆基心头的不快。

他疾步跳下车舆,一把抱起李嗣谦,欢快地兜起了圈子。“朕也太想念你了!太子开始读书了没有?认了多少字了?”

皇后王菱牵着陕王李嗣升立在人群前,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和失落。

“儿臣会背汉乐府的《江南》《长歌行》,北朝民歌《敕勒歌》,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王勃的《江亭夜月送别》、李峤的《风》、孟浩然的《春晓》等等,有五十几首诗歌呢!”

赵非儿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仔细护着李嗣谦,生怕他们父子俩太激动,一不留神,孩子会摔下来。

“太子聪慧,十分像您。开笔破蒙后,先生教过的字他都过目不忘,现在能认识一千字左右,在皇子中进步最快,深得太师、太傅的夸赞!”

“很不错,太子读书很用功!”李隆基掂了一下他的体重,道,“朕将你抱在怀里,感觉你长高了,也长胖了,每顿吃多少饭?”

“父皇,阿娘说长安缺粮严重,很多百姓食不果腹。儿臣身为一国太子,岂敢多吃?每顿吃一盌饭就够了,我要将省下来的米面、菜蔬,捐给百姓吃,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

李隆基的眼眶瞬间湿润了,疼爱地摸了一下李嗣谦的脑袋,半嗔半笑道:“傻孩子,你是大唐太子,不吃饱饭怎能长大?不长大,将来如何治理国家,让百姓都吃饱饭呢?”

李嗣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放下太子,李隆基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揽过赵非儿的肩膀,三人一起往丹凤门走去。

“褚常侍编撰的《论语》《孝经》等教材,送到长安没?”

赵非儿温柔地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已经送到妾的宫中了。”

“等到褚常侍忙过这一阵,朕就将他调回长安,让他亲自来教导太子学习《论语》和《孝经》。”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从王菱和诸位嫔妃面前经过,李隆基始终抬头没看她们一眼。

大明宫蓬莱殿里,火烛银花耀人目,鸟革翚飞锁彩轩。

王菱身穿甜白色的素绉缎中衣,秀发披垂,不施粉黛,端坐在狻猊缠枝葡萄铜镜前。

凝视着铜镜中那张姣美又带着疲倦的脸庞,王菱心潮涌动,三寸心房里,好像盛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洋。

黑风孽海、碧波横流,一浪一浪迎面扑来的,都是历历往事。

遥想武周时期,她和李隆基同甘共苦,共同参与策划唐隆之变、先天之变,诛杀韦武一党和太平公主一党,为大唐王朝力挽狂澜。

那时候,他们是既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是风雨同舟的夫妻。李隆基尚能对她嘘寒问暖,关怀一二。

随着后宫嫔妃越来越多,色衰爱弛,她在李隆基心中的分量,似乎越来越轻。

从临淄郡王的正妃,到母仪天下的大唐皇后,日日头戴珠翠凤冠,身穿衮衣绣裳,住在银屏金屋里,李隆基给足了高位厚禄和富贵荣华,真正想要的,却是那么难以得到。

“典儿,陛下今夜住在哪里?”

名唤典儿的宫婢迟疑了少时,慢慢走到王菱面前,福身一拜。

“皇后,陛下今夜住在珠镜殿。他最疼爱太子殿下,那么久没见到太子,一定去辅导功课了。”

王菱嘴里轻哼了一下。

典儿不敢说“陛下最疼爱昭仪娘娘”,转说“他最疼爱太子殿下”,多么机灵聪慧的婢女啊!

转头回望了一下床榻上,陕王嗣升已经沉沉睡去,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晶亮的泪痕。

入睡前,嗣升伤心地哭了。他说父皇久别长安,回来抱了太子,却没有看他一眼,心里很不开心。

王菱和杨芊芊安慰了很久,才渐渐停止哭闹。

孩子得不到满足,可以哭闹,可以撒泼。她是大唐皇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在人前,她应该永远是一副才高行洁、温良贤淑的模样。

典儿不忍心与那失落的眼神对视,眼皮微垂,看着王菱那双无处安放的手。

想了很久,才开口道:“皇后,祁国公正在病中,您多次上书陛下。他说回长安后,会去王府看望祁国公的。所以,婢子猜想,明日,他一定会来蓬莱殿的。”

“明日不会来的。”王菱落寞地站了起来,轻轻抖了抖素绉缎上的折痕,“他的叶尊师也在病中,与之相比,祁国公只是一个空食国禄的无用丈人而已!”

“皇后今日主持迎驾,一定累坏了,您早些歇息去吧。陕王这里,婢子会照看着的。”

典儿害怕王菱会说一些让她接不上话的话,急忙扶着她朝内殿走去。

透过轩窗望出去,大明宫里瑶台银阙,灿若披锦。

此时的李隆基正在珠镜殿的花前月下,与他最爱的女子耳鬓厮磨。

不知道,他是否还惦记着任劳任怨的糟糠之妻,正在盼望他的一声慰问;是否还挂念着那位以袍换饼的岳丈,正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呢?

王菱暗暗叹了口气,随着典儿进内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