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寺香火鼎盛，每天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除了菩萨非常灵验外，许多人也是冲着寺里的素斋来的，归一寺的素斋远近驰名，来这里小住的达官贵人几乎都会点一桌膳食，所以，归一寺的厨房几乎是整个寺庙里最繁杂最忙碌的地方，每天人声鼎沸，如同集上的早市。
“丑娃，给我锅里加一瓢水。”
“丑娃，去一号炉加柴火。”
“丑娃，去把绿头青菜洗一下。”
一个走路微跛的和尚在大厨房里忙碌的穿梭着，跛脚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低头不语，但每一个指令都完成得十分迅速，他转头去门外提水，一张坑洼不平、丑陋不堪的脸顿时暴露在阳光下。
吓，吓死人了。
这真的是一张非常恐怖、丑陋的脸，半边脸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坑洼不平，也许是伤口并没有处理好，被烧过的皮肤虽然已经结痂，但是，新生的皮肤，黑一块红一块，十分诡异，乍一看，真能把胆小的人吓死。但是令人诧异的是，他有半张脸是完好的，皮肤虽然有灰尘，但是仍然看得出是完好无损的。
丑娃走出厨房，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正中的那棵大杨树，这棵树树干十分粗大，几乎要三个人成年人合围才能抱住，这是一棵百年老树，在归一寺内也是比较出名的，是厨房的宝贝，平常轻易不许人触碰，树长得十分茂盛，繁密的树叶密不透风的挡住了天上灼热的阳光。
丑娃一眼就看见了树上随风飘荡的一根非常隐蔽的绿丝带。
他心神一震，出事了。
丑娃收敛心神，快步走到院子的大缸，将手中的桶装满水，如同平常一般一步一跛的走回厨房。
将水倒入厨房的缸中，突然，他眉头一皱，双手捂着肚子，表情有些痛苦，休息了几息，似乎是忍耐不住了，丑娃捂着肚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正在指挥全场的一个和尚面前，略带歉意道，“刘管事，我有些肚子疼，想去一趟茅房。”
刘管事看见是他，眉头微皱，但没有反对，右手一挥，“去吧去吧，赶紧回来，不许偷懒。”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谁不知道丑娃是厨房里最勤快的一个，做事从不偷懒打滑，这让他十分庆幸，三年前看他可怜收留他在厨房里打杂。
看来，他应该找个机会向胡师兄提一下，让丑娃正式成为归一寺的一员，让他也能入归一寺的籍，享受寺里普通弟子的待遇。
丑娃轻车熟路的躲开人群，走进厨房的杂物库，他并没有在此停留，而是推开西边的一个破旧柜子，露出一面被改造过的墙，这是一个门，丑娃用力推门，石门缓缓打开，外面的阳光灿烂，入目是一片山林。
“牙双。”他轻轻唤道。
海天从旁边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看着丑娃，面容焦急。
还不等丑娃说话，他迫不及待的说道，“我被发现了。”
丑娃并不意外，来时路上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他没有惊诧，只有疑问，“怎么被发现的？”
后厨每天接待宾客无数，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像这种寺里死了人这种大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所以他也早就知道县衙派了人过来查案，就算荣县令有青天的美称，他以为案子至少也要查上十天半个月，但是听说荣县令昨天只是来看了一下就走了，处理这个案子的是县衙的胡师爷，没听说过胡师爷破过什么案子，他还庆幸也许这件事最后可能还会不了了之，但是这才半天的时间……，他哑然。
县衙里的那帮贪官蠢材要是有这种办事效率，当年他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进入寺里，他的妹妹也不会……，丑娃眼神一暗。
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数？
他不喜欢变数，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可能会失败，丑娃突然表情变得凶狠，不，他绝不允许。
“这次负责调查案子的是县衙的胡师爷，他还好，跟我们当初预想的一样，也就是走个过场，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他身边有个十分厉害的小姑娘。”
海天全程陪着胡师爷和红豆，所以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感触更深，“她几句话就把海知找了出来，而且不知道怎么就怀疑上了我。她派人跟踪我，被我发现了。后来，特意支开我审问海知，我不放心就潜回去偷听，正好听到海知要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我情急之下就下手杀了他。”
海天十分愧疚，“都怪我，那天我就应该听你的劝，直接把他杀了，这样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都怪他一时心软，以为海知只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多大影响，就自作主张把他放了。他没有想到那个小姑娘那么敏锐，他当时本能的就知道，如果让海知说出阿立的名字，那一切都完了，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海知。
丑娃没有生气，没有埋怨，反倒安慰他道，“没事，只要你人没事就好，趁这个机会，你赶紧走吧。”
“不，我不走，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海天坚决反对。“三年前我没走，现在我更不会走。”
“你……，”丑娃罕见的动了怒，“你已经帮了我三年，恩情早就还完了，趁现在你赶紧走吧。”
海天头摇得像拨浪鼓。
丑娃气极，“你已经暴露了，再也帮不了我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杀了那两个人，我护送你下山，到那个时候我再走。”海天平静道。“如果走不了，那就让我陪你吧。”
丑娃仰天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鼻腔的酸涩、胸腔的闷疼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曾经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无法宣泄的仇恨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与痛恨。
但是，这个世界却也还有一个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温暖着他支离破碎的心，一点一滴，让他不再那么孤独，对这个世界不至于那么绝望，曾经，他恨不得毁天灭地，恨不得把全寺的人都给毒死……
“你说的那个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丑娃慢慢平复了内心的波澜，开始问一些细节。
海天忍住心中的喜悦，他知道丑娃这是不再赶他走了，他努力想着要怎么说，怎么表达得更清楚点，让丑娃重视这件事，重视这个小姑娘，他不想丑娃在最后的关头失败，这样他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娇小玲珑一个小姑娘，却给他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他害怕丑娃在她身上栽跟斗。
“我就从第一眼见到那个小姑娘说起吧……，”海天仔细回忆着与红豆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生怕漏掉一处。
“从那个小姑娘在现场出现我就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我亲眼所见，县令夫人完全听她的，整个事情都是这个小姑娘在主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她三言两语就把海知找了出来，而且还怀疑到了海能他们三个人，她已经推测出说这个整个事件是一件仇杀，正在查那几个人的过往，而且她仅凭我的资料，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更可怕的是，她观察力行动力惊人，有了怀疑马上求证，我就是听到海知的名字有了反应，就这么一个细微反应被她看到了，就这样被她看穿了……。”
他很害怕，非常害怕海知说出丑娃的名字，当丑娃出现在那个小姑娘面前时，会不会也一眼被那个小姑娘看出破绽。
丑娃的表情渐渐凝重，他已经听明白了，海天不惜暴露自己杀了海知，就是不想他和那个小姑娘正面交锋。
他，如此畏惧那个小姑娘吗？
他惊讶，海天出身山林，祖辈三代都是猎人，他很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很多事往往都是靠直觉，他有着狼一般的直觉，正因为如此，他的直觉往往惊人的准确。
那个小姑娘……
送走了海天，丑娃从原地返回，从杂物间出来时，他手中拿着一个葫芦瓢，一瘸一跛的向厨房走去。
厨房管事看见他破口大骂，“你去哪里偷懒了？厨房里忙得一塌糊涂，你还有闲心偷懒，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丑娃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葫芦瓢，弱弱的解释道，“我……我从茅房出来，想起慧木师叔之前说过要一个葫芦瓢，所以就顺道去了一趟杂物间，找……找东西花了点时间。”
“你干嘛非要挑这个时候找？净添乱。”管事的语气明显松懈了下来，他一挥手，“去去去，这次就饶过你，还不赶紧过去帮忙，耽误了那些达官贵人用膳，方丈怪罪下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丑娃平静无波的走到厨房，默默的低头干活，但是他之后频频走神，几次差点把事情搞砸，管事的眉头皱了一次又一次，连连开骂，丑娃却仍然不停的犯错，好在最后总是有惊无险，才没有被管事狠狠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