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做什么的？斯时，不怕。”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看着魏无修合上了自己的书。
“老师，大人物，问你点事情，你就照实说就行，打击黑恶的。”林斯时趴在丁孝杰耳边轻声说道。
“瞎说，这世道坏人多，你别被骗了，哪个扫黑除恶会跑到老师家里。”他拍了拍林斯时的肩膀呵斥道，将他拉在身后。
“你证件呢？凭啥证明？孩子小，你要诈骗，趁早去自首，谁知道你是谁，滚滚滚。”丁孝杰拉着林斯时的手，对着魏无修一顿输出，这语气，和他平时温和儒雅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师。”急得林斯时慌忙拽了拽丁孝杰的衣服，他怎么也没想到丁老师那么激动，眼神望向魏无修，充满了委屈，魏无修无言以对，只是笑了笑。
丁孝杰咄咄逼人，气氛一时冷凝了起来。
“老师，您记得我哥林穆时吗？他已经成为了扫黑组的一员。”
“记得，他可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那年，他还来看我了呢。”丁孝杰满脸自豪。
“嘟嘟嘟。”魏无修随即拨通了林穆时的电话，他正在打盹，看到手机震动，当即看了眼乐舒，乐舒愣了一下，这家伙怎么还敢用明码通信啊，不是说找人来互相通信吗？这又是从哪里借的手机。
“穆时，你们丁老师找你确认一些情况，。”
他微笑着将手机递给丁孝杰，那淡定而平静的眼神，波澜不惊，闲庭信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信任他。
丁孝杰接过手机，喂了一声，“老师，我是08级的林穆时，当初您讲的抗日战争和诸子百家让我至今未曾忘却，向您致敬，您是我的骄傲。”那熟悉而铿锵的声音，让丁孝杰哽咽了。
他将手机轻轻递了过去，关掉了电脑上的游戏，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林斯时朝着他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他缓了缓神，说道：“听说督察组来安邑，我们其实已经坦然了，并没有多激动。此前省纪委来了多少次，我们反映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最终的结果，都泥牛入海，累了，我们底层人群，能知道点啥。”
看着丁孝杰眼睛盯着外头黑暗的夜色，眼眶里的泪水也在打转，魏无修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他倾诉。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次来，是走个过场，图个功名，还是真心为安邑百姓，更不知道你们战胜黑恶的信心有多大，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安邑的天会这么黑，为什么安邑的老百姓会这么卑微，官商勾结，和蒋介石政府的官僚资本有什么分别？做过的恶事，说抹就抹。”
丁孝杰越说越激动，甚至言语中，已经开始擦出了火星。
“当初，张铮钰，我们全校最漂亮的英语老师，愤然揭示某人的潜规则恶行，半年内没了踪影，直到有一天听同事们说，自尽了。杜忠国，我们最富正义感的总务处主任，在校舍竣工的时候拿着锤子挨个房间敲，砸塌了多少房间，可自那之后，没了踪影，到现在人也没找到，就连家里人，也被迫搬离了这个城市，每次督导组来，雷声大雨点小，反映这些事的人，一个一个后来都被处理，我们不躺平，还能干啥。”
“文明城市的标语打了一条又一条，口号喊的我们自己都麻木了，但我们都清楚，法治社会，你没有证据，啥也白扯，我知道，我说了这些话，你们只是走个过场，那清算起来，我的家也就散了，可还是那句话，个人荣辱相较于国家利益而言，微不足道。你们敢向兴业网咖宣战，就连我的学生也愿意跟着你，我就信你。”丁孝杰捶了捶他的胸膛，眼神极为坚定，他从内心里，不想放弃任何希望。
“你对荀渊如何看？对当下教育如何看，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就你我二人。”魏无修指了指两人。
“倒有些煮酒论英雄的意思了，就是缺点青梅酒。”
“你的课堂，将来我都想去听一听了。”
“哎呦，别别别，折煞我了，那可折煞我了。”丁孝杰连连摆手道。
“先来说说。”
“我们教育的本质，应该是弃恶从善，弘扬正能量，可现在的问题是，不管是安康六邑还是其他学校，都是以成绩衡量一个学校，安康六邑霸占了当地最大的教育资源，还要从各个县里挖来学生，优秀的学生就是让刚毕业的学生来教，也能出成绩，这难道不属于教育界的黑恶，可他却是社会所认为最正常的事情，问题是，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如此啊。”
“学校里的事情，当老师的基本没有任何参与感，人家怎么说，我们怎么做，我们没有当主人的感觉。我只问一句，学校里的账务经得起我们当老师的查吗？工程招标的明细敢让我们查吗？哪次不是他弟弟自己揽的，谁敢跟他竞争。学校里保安大爷，基本也都沾亲带故，这学校是一人的学校还是我们的学校？”
“我们天天教育学生，五四运动自北京大学始，他们大学生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推动了我们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蔡元培老先生自由并包，兼收并蓄的思想，成为了学校里的一道靓丽风景线，这先辈的经验，难道？”丁孝杰拍了拍大腿，脸看向其他地方，路灯下的灯光照射了进来，显得那么微弱。
“你还有话，是职业学校的吧。”魏无修说道。
“嗯，在那里待的一段时间，才明白了什么才是绝望，什么才是三六九等，为什么黑恶越扫越多，我们仰赖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他们眼里是个屁，唱国歌还要嚼着口香糖，升旗时候都要双手插兜，那是他的错吗？无作为，不敢管，社会的压力难道没有吗？”
“感谢，丁老师，我们在安邑举步维艰，可我们从未放弃，证据，我们会找到。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沉冤昭雪的那一日，把酒言欢，如何？”魏无修伸出了手。
丁孝杰愣了愣，随即伸出手，说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好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天的谈话，保密，剩下的，听消息吧，如果日后有需要丁老师帮忙的。”
“没说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二人将手牢牢握在一起，抱在一起拍了拍彼此的肩膀，看着魏无修二人的离去，那一刻的丁孝杰，长舒一口气，感觉很是轻松，他察觉到自己似乎也参与到了这项神圣的活动。
即便前路荆棘，即便危险重重，可翻过那座山，你就可以讲出更多的故事，他不禁想起了那句话，“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为人师，当浩然正气存于身，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贤之志以成业，正己修身，积善去恶，心地坦荡，秉性纯良。”
回到家的林斯时被林母好一顿夸，“我儿子懂事了，都知道自己主动去老师家里问题补课了，哎呀呀，多少钱了，妈妈给，哪能让老师白辛苦，下次妈妈送你去，数学，英语，也得要补了，知道不？我的亲亲小宝贝。”
“咦，妈，酸死了，还小宝贝，我去学习了。”林斯时擦了擦脸上母亲的吻痕，急忙跑开，留下林母一人开心在厨房忙碌。
暗黑的夜幕下，冷风吹得人暗凉暗凉的，天空中的薄云一点点向着星辰驶去，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天空里的一切，渺小如尘埃的星辰，努力在暴风中，绽放着微弱而坚强的光亮。
杜毅办公室里的灯光还未熄灭，却并未见到他的身影，深蓝色保温杯盖放在办公桌上，泡着枸杞红枣的茶水冒着热气，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将时光定格在三点。
走廊上的窗户微微露了缝，冷空气呼呼的往近钻。散落在地上的烟头铺的满地都是，整个走廊里，都笼罩在浓浓的烟味下。
杜毅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站在窗户前，中指食指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华子，他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转过了身，将手里的烟头使劲按在了窗台上，朝着扫黑办快步而行。
林穆时和紫霞眼皮发困，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乐舒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看着杜毅端着两桶泡面，径直走了进来，他急忙迎了上去，拍了拍杜毅的肩膀，笑道：“还没休息啊，还惦记着我们。”
“刚刚上任，工作实在太多，准备回呀，看见你们亮灯，寻思过来串串门。”杜毅放下泡面，眼睛扫了扫乐舒身旁的文件，也就是这一瞥，被乐舒极为精准的捕捉到了，他端起泡面，压在了文件上，脸上浮着笑意。
杜毅抬起身子，笑道：“乐组长，安邑的羊肉胡卜，可是一绝，哪天，一起啊。”
乐舒笑着回应道：“杜局邀请，那得去啊，亲民，公道，我就喜欢这些美食，私房菜也吃腻了，胡卜，麻辣鲜香，哎，好吃。”
“那一碗辣油，红的鲜亮，往上一浇，配上香菜，这是什么狗屁私房菜能比的？哈哈。”
“再来上一个香酥饼，搞上一盘凉菜，花生米一就，那摆盘，讲究个泾渭分明，看着就有食欲。”
“我们的邓公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我们这叫，不管啥菜，吃到嘴里填饱肚子，就是好饭。”
“好饭不怕晚，泡面，将就着，杜局，安排着，这个光，我得准备准备。”乐舒大手一挥，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吸溜起了泡面，那声音，不知道的以为正经扯面来了。
林穆时和紫霞睁开了眼睛，抱怨道：“组长，你吃饭就吃饭，搞这么大声干什么？明天还干活呢。”
杜毅伸手指天，摆出了四的手势，笑着走了出去。
林穆时的耳朵动了动，拍了拍紫霞，“走了”，二人当即站起身，来到乐舒身旁问道：“组长，情况明了？”
“非敌非友，动向不明，还得观察，黄蕾这里，明天得放，今晚我们得熬一波了，搞个突破，最起码得放个雷，炸不死也得吓死他们。”
“可雷，都得有引信，单单一个黄蕾，怕是不够响啊。”林穆时低沉着声音说道。
“旧案进度如何了？”乐舒抬起脑袋问道。“还在进行中，暂时还没什么发现，太多了，人手不太够，要是有个方向就好了，都是些程序上的问题。”
“好，那你们去吧。”乐舒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禁为魏无修感到担忧，新的组长若是有了任命，所有的工作都很难进行了，省里若是被王氏渗透腐蚀，那将是毁天灭地的结果，他必须要早做打算，老魏啊，你那里怎么样了。
东方的鱼肚白还在酝酿中，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街市上的车流寥寥无几，早起的环卫工已经穿好了衣服，迎着微光，洒扫庭除。
正当他转身之时，一排骑着车子的中学生从公安局门口路过，他微微笑了笑，这现在的中学生，起的可是够早的，祖国的花朵们，好好学习吧。
这时，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山地包的中学生停了下来，向后看了看，停下车子，寄起了鞋带，他从包里拿出来了早餐，就在原地吃了起来。
乐舒隐约觉得这个男孩子好是熟悉，当即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小型望远镜，在仔细看清了男孩的动作后，他急速冲下楼，站在公安局一楼的巨大廊柱旁，伸手拍打三下，握成拳状，抬起停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前，看着男孩回应了相同的动作，将白色塑料袋扔在垃圾箱，骑上自行车，消失在暮色中。
乐舒发出爽朗的笑声，走到了广场前，跳起了健身操。
那个仪式，唯有魏无修才懂得的含义，二人入党宣誓的手势，和一路走下去的击掌，成为二人生死与共的见证。林斯时也问过魏无修那个动作的含义，被魏无修抿抿嘴，笑着搪塞了过去。
东方既明，自公召之，辰夜未央，踔厉奋发。绚烂的华光自南山之畔，破除万障，射进盐湖，映照在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