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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春被我问懵了,一脸疑惑地问道:“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追问情由,只是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和她言语,却见红杏抱着一匹云锦往我宫里去。

这是在干什么?

“穆常在,红杏怎么往我宫里去了!”

夏冬春还在思索我问的问题,一听我急切慌张地又问,她无意地瞥了一眼红杏,淡定道:“太后不是赏了我两匹云锦吗?我给你一匹啊。”

我恨不能抄起手炉往她那脑袋上砸过去,她怎么一会儿智慧得像个高人,一会儿又缺心眼得像个傻子?

我哪里是在问她“红杏为什么往我宫里去”?我就是在问她“为什么给我分一匹云锦”。

“无功不受禄。”

“所以,我才让你陪我去寿康宫抄经啊。”

“......”

云锦就是我陪她去抄经的犒赏?她就只是简单这么想的?我静静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道:“真的?只是抄经?”

夏冬春忽然神情变得严肃,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拉着我走到怡性轩廊下。

“安陵容,你信不信,在宝华殿礼佛的时候我顿悟了。”

我一愣,转而“噗嗤”一笑,第一次被逗得直不起腰来,宝鹬也傻眼了,似乎是第一次在宫里看到我如此开怀,忙扶着我,让我不至于失仪。

“穆常在,进来说吧。”

我忍着笑将夏冬春邀请进门,对她仍旧是不近不远、恭敬有礼。

夏冬春进了怡性轩像进自己家一样,径直往我北厅的榻上一坐,搁下手炉。

“你顿悟什么了?”

我微笑着问她,一边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将手炉递给宝鹃。

“《六祖坛经》有言:不悟,佛即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夏冬春想要向我表达什么。

“意思就是,你所崇敬的无所不能的至高无上者,你以为他能决定一切,实际上,每一个人都和他没有不同。他不是神,他也是人;我们虽是人,但也可以是神。”

我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冒出冷汗,只觉得双臂都是鸡皮疙瘩。

夏冬春真悟了?

她看穿了我要杀死权力顶峰的人,将神拉下神坛?

“所以,你讨好皇上不过是把他当佛而已,顶礼膜拜,佛便只是一尊像,并不在你心里。”

我轻笑一声,还以为夏冬春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原来,她是看我每每讨好皇上、在后宫做小伏低辛苦,才想要劝我放下执念,别想着那些荣辱尊贵,释然度日。

宝鹃递来了两杯茶,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哦”。

夏冬春见我这么不上心,反而着急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叹道:“嗐!安陵容!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微笑着看着她,她所说的我哪里不懂呢?可,我是不能释然的。

菩提不争为佛,蝼蚁不争即死。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其实你不用献媚讨好任何人,不用陪着一张笑脸,你也是很好的安陵容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个苦笑,反而重重地撂下茶杯,佯装生气地看向她。

“穆常在,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别让我相信真心,别让我在乎自尊,别让我沉醉温暖,别让我靠近你啊。

夏冬春一听我气愤地要逐客,只能闷头赶紧喝了一口我宫里的茶,然后兴致缺缺地起身。

“唉,你不懂。”

她迟疑地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想要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但看见我冷漠的目光,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你怎么就不懂呢?”

直到她掀开帷帐离开,我才露出笑意,隔着明纸窗户隐约看着她气恼地昂首阔步返回乐道堂。

*

隔天,寿康宫。

夏冬春带着我一道儿来抄经,太后却没有生气,只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太后,臣妾为你做一趟茶可好?”

夏冬春在太后面前很乖巧,像一个大家闺秀,反而平添了几分沉稳持重的风采。

太后微微颔首,似乎想看看夏冬春想玩什么花样。

她焚香合掌,对着一株檀香唱梵语佛乐,那模样我只见宝华殿的法师做过,从不知夏冬春悟性这么高,居然也学会了。

“此为丹霞烧佛。此为法海听潮。”

太后满意地看着夏冬春,仿佛在看一个小女孩。烧水听沸,仿佛也有门道。

“此为法轮常转。此为香汤浴佛。”

夏冬春熟稔地洗杯烫壶,手法精湛,在宝华殿还真没少学东西……

“此为佛祖拈花。此为菩萨入狱。”

夏冬春向太后展示了所选用的茶叶,然后投入水中,举手投足都是美感,我竟无意停下了抄经的笔,看着她身上缓缓渗透出的名门闺秀做派,忽然有些黯然神伤。

“漫天法雨。万流归宗。函盖乾坤。”

泡茶冲水,洗茶滤液,泡茶等待,在夏冬春的话语中都变得具有禅意。

“偃溪水声,普度众生。”

斟茶敬茶,夏冬春行云流水地烹好一杯茶奉与太后,太后亦是对她十分喜爱,跟着她说道:“品茶之道,一为五气朝元。”

说着太后呼吸茶香,品茶味。

“二为曹溪观水,看茶色。三为随波逐浪,饮茶水。四为圆通妙觉,回余韵。哀家在孝昭仁皇后身旁做校书奉茶宫女时,学的就是这茶事十八道。”

夏冬春和太后两人相视一笑,生出些许惺惺相惜的忘年神交之感。

“萱常在,经抄好了吗?”

我赶紧加快了几笔,忙说道:“回禀太后,就快好了。”

过了一会儿,太后的茶喝好了,我的经也抄完了,拿到太后跟前,低头聆听箴言。

“萱常在的字,倒是不错,有心了。”

我赶紧行礼低眉顺眼地回答道:“能为太后抄经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不敢不用心。”

太后看看了一眼夏冬春又看了一眼我,对着我笑道:“你这孩子倒不错,不论是昭嫔还是穆常在都喜欢你的。”

听到太后夸赞,我又行礼道:“谢太后,是两位姐姐平日关照提点臣妾,臣妾才不致失仪。”

夏冬春则是亲亲热热地伏在太后身旁笑道:“太后你别听她的,萱常在谨小慎微、处处留心,是她提点着臣妾呢!”

我的心跟着她的话一颤,害怕地看向太后,没想到太后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和夏冬春说笑道:“你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吗?你活泼爱闹,但纯粹简单。萱常在沉稳安静,但心思缜密。哀家只是老了,又不是瞎了。”

“太后慧眼,臣妾们自然是比不上的!”

夏冬春欢乐地说着恭维的话哄太后高兴,其中分寸拿捏得精准有度,她像是侍奉家里的长辈一样,亲密与恭敬处理得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