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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年,眉庄常常随母亲在京中。

她与甄嬛一起折纸船、写花笺、品茶插花、日子过得飞快。皇上病重入了畅春园养病,十四王爷在西北作战,四王爷在京监国。

看似是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眉庄却再一次被母亲带离了京城。

已经到了冬月,路上寒风瑟瑟,马车摇摇晃晃,眉庄坐在其中一言不发,只是暗暗瞥见母亲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眉儿,母亲一朝扬眉的机会,终于来了。”

母亲思量许久,含着泪握住她的手,眉庄则是木木的,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她们刚到济州,国丧之讯便同时传到,雍亲王继立为帝。

直到新帝登基,母亲开始训练她宫中的礼仪,眉庄才回忆起母亲所说的“一朝扬眉”是什么意思。

她将成为新帝登基选秀的第一批待选秀女,此事意义斐然。

于沈家,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她能成为天子嫔妃,济州沈氏将在此地彻底成为名震一方的大族,三教九流无一再敢不给沈氏面子。

于母亲,这是扬眉吐气的时刻,若是她能一跃进入宫门,母亲无论在济州还是在京城都将成为受人尊敬的夫人,大权在握、贵眷巴结,纵使无子也不会被人看轻。

于她呢?她不知道。

沈眉庄看着妆镜里一天天妆容愈发娇艳成熟的自己,依旧摆出了那个端庄中略显妩媚的笑。

临行去京中参选前日,眉庄换上了鲁绣中的极品。

玫红色的缎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大片的落雪纷飞,看上去金灿灿的。金色落雪上则是错落的红梅花朵,远远看上去倒像是金凤衔梅、振翅欲飞的图景。紫红色的镶边上绣着常见的夕颜花,更是相得益彰。

母亲给她备的首饰里有金链穿红宝石的耳环、有点翠翟鸟衔玛瑙和珍珠流苏的钗子、浅紫贝柱花簪,赤色料器金鱼簪,还有小颗的红宝石、珍珠、玉珠、琥珀珠做点缀。

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一时间都觉得有些华贵过头了。

“母亲......这样是不是太过出挑了?”

母亲没有回答,反而是她身边的嬷嬷对着眉庄笑道:“小姐。咱们府上每年挑菜节也重制食单,加些新菜进来,虽是看重菜品新鲜水嫩,但夫人小姐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总不能太逊色于平日惯常所食不是?”

听嬷嬷一言,眉庄犹如醍醐灌顶。她知道了,她以后再也不必和同龄的闺秀比了。

她是官场闺秀中的翘楚,闺秀的路她走到头了。若只是匹配一般人家,她就是人人争抢的正室嫡妻人选。

但现在情况变了,她要和皇上的嫔妃比。那些女人中有的已经生下皇子、有的容色倾城、有的风韵斐然。这情势下,她引以为傲的年轻,反而成了经验不足、认知有限。

“走几步让我看看。”

眉庄听到母亲的吩咐,缓缓起身,郑重又轻盈地走了几步到母亲跟前。

“很好,我们大小姐走得极好。”

陆姨娘的赞叹并不让眉庄欢欣,反而更加平静。

“腰肢更软些,皇上会喜欢。”

眉庄听了平姨娘的话不禁微微蹙眉,暗暗吸了一口气,眼皮微抬看向母亲。

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允准她做出那种弱柳扶风的模样,因为母亲说那是勾栏做派、不成体统。

但这一次,母亲竟然没有训斥姨娘也没有告诫她。

眉庄忽然想起,是了,她是去皇家做妾的,做妾的方式和正妻并不相同。她从小只学了如何做正妻,也以为这辈子绝不可能做妾的......

母亲满意地继续吩咐道:“说句话听听。”

眉庄像曾经练习过无数遍那般从容地掀起裙摆,无声无息地跪下,拿腔拿调地说道:“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她的语气是磨炼过无数次的端庄得体,已经和自己原本的声音相差甚远,但母亲说大家闺秀的气度就该如此。她此次大选不是去当答应常在的,进宫之后只有早日封妃才能给全家带来荣耀。

姨娘也捧场地赞叹颔首道:“不错,很合规矩。”

对。很合规矩,沈眉庄永远不会越出女子典范的框子一步。

母亲亦含笑继续与她演练着选秀当日的情景,“若是皇上问你读过什么书呢?”

眉庄自信地答道:“诗经、孟子、左传......”

母亲的眼神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忍着怒意对她笑道:“错了。”

眉庄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有些无措,她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又害怕母亲因此对她失望。

“皇上今天是选秀女,充实他自己的后宫、繁衍子嗣。不是考状元,问学问的。”

母亲的话让眉庄心下一沉,陡然涌起一腔的失落。如果只是繁衍子嗣,岂非是个女人就行?她吃苦受累十几年,到最后要和旁人拼的反而是争宠献媚吗?

眉庄垂眸对着母亲答道:“是,女儿明白了。”

她不明白,但为了让母亲放心,她只能装明白。

*

殿选日,眉庄碰上了许久不见的嬛儿妹妹,她心里十分高兴。

被皇上太后看中的过程,于她而言有些顺利过头了。或许是因为父亲官高兵重,去年镇压山东的匪患颇有功劳,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言谈举止的确鹤立鸡群,母亲教授的礼仪和规矩让她一鸣惊人。

总之,沈眉庄被赐了香囊时并不激动开心,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淡然。

这样,母亲和父亲,沈氏一族终于可以满意了。

“大理寺少卿甄远道长女甄嬛,年十六。”

眉庄紧张地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身边的嬛儿,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嬛儿与母亲所教导的样子并不吻合,她并没有如自己这般收敛锋芒,恪守规矩,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和皇上谈起诗词,还能反驳太后“甄姓听着像忠贞之士”是先帝所言。

她还是自己熟悉的潇洒,自信张扬,悄悄越出闺秀的模子。

“甄嬛,留牌子,赐香囊。”

眉庄看向站在自己前头的甄嬛微微一笑。她知道嬛儿资质不凡,皇上太后慧眼识珠。只是,她也骤然明白,原来能不能进宫和读书多少,规矩好不好,都没关系。

因为殿选前遇见的那个跋扈的夏冬春,还有没见过世面的安陵容都中选了。

眉庄唯记得一件事,她进宫不是要和同龄的少女们争高低的,而是要和满宫的女子争妃位的。

得宠重要,子嗣重要,更重要的是,步步谨慎不出错,还要恪守德行,把母亲教给自己的一切做到极致。

*

入宫日久。

眉庄头一个承恩受宠,她并不感到惊喜;眉庄被皇上委以管家理事之任,她也并不感到激动。

这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吗?毕竟,她苦苦当了闺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

宫女太监们尊重她,满宫的嫔妃除了华妃,没人敢和她过不去,甚至陵容这样出身不好的,还要主动来巴结她。

眉庄无所谓这宫里人要如何争如何抢,她只想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好。像母亲那样把父亲交到她手中的庶务处理好,像母亲那样专心为父亲繁衍子嗣、悉心教养儿女。

这后宫里,唯有一样是她自己的心思,那就是守护她的好姐妹甄嬛。

后来甄嬛离宫,陵容月份大了不宜侍奉,皇上难得地来了她的启祥宫。

于她,这个皇上有些陌生,一年不打几次照面,眉庄都觉得不习惯了。

“皇上请喝茶。”

皇上坐在榻上,打开杯子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是岁寒三友。越州寒茶,配了松针、竹叶和梅花。”

皇上的话让眉庄低头一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和皇上没有那么生疏了,这品茶是嬛儿教她烹的,看来她也烹给皇上喝过。

“嬛儿喜欢做这些事,臣妾闲来无事,便也依着她的方子配。”

皇上若有所思,像是有些思念在甘露寺的甄嬛,眉庄看着他那模样也忍不住轻轻叹息。

“萱贵人即将生产,若她诞下皇子,朕有意晋她为嫔,你怎么看?”

眉庄端庄一笑,知道皇上在试探自己。她生下女儿封了惠嫔,若陵容生下儿子封为萱嫔便与她平起平坐了。

虽说陵容是儿子,她是女儿,看上去是自己沾光,实则她的家世高出陵容一大截,入宫本就已经是贵人,而陵容入宫时只是答应......

“萱妹妹若诞下皇子,自是社稷功臣,封嫔也理所应当。臣妾等安守后宫,位份尊荣都是皇上所赐,必当以身还报皇上恩德。”

眉庄心里清楚,她不能不忿,早在选秀的时候她就看透了,这宫中的高低只看皇上喜不喜欢而已。

“朕记得你喜欢菊花?独立秋风,不与百花争艳,是好。若容儿诞下皇子,朕必封你为妃,绝不辜负你协助华贵妃操劳六宫事宜的辛苦。”

眉庄赶紧跪下谢恩,心里却还是淡淡的。

“谢皇上恩典。”

眉庄送走了皇上才默默倚着门松了一口气,母亲想要她争得的她已经快做到了,从此以后,她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好养着静和。

*

宫里的日子是枯燥的,眉庄却已经习惯了这单调日子里的平淡。

直到陵容怀了双生胎,眉庄才终于有了一些危机感,她已经是惠妃了,但若是陵容生子封妃,有皇子的她便能压自己一头。

眉庄不得不学着满宫嫔妃的样子,笨拙地和陵容交好,甚至将静和让给端妃,以获取进入她们圈子的机会。

萱嫔生产之日,眉庄如往日一般得体地去恭贺她大喜,没想到皇上龙颜大悦,竟然封了她为贵妃。

此事出乎意料,眉庄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她甚至有些忐忑与不安:为什么?

论资历,端妃比她侍奉更久。论子嗣,陵容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她若封贵妃岂不是皇上有意绝了陵容的晋升之路?

可是为什么?

嬛儿离宫后,陵容陪伴侍奉皇上时日最久,也是人尽皆知的皇上宠爱在意之人。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里。

眉庄将清洛哄睡着,刚坐在榻上喝了一口汤却听到采星来通报,皇上来了。

真是稀客,她想。

皇上白日里明明很高兴陵容的孩子出生,晚上神色却凝重起来。

“梅子汤?正好朕也渴了,给朕一碗吧。”

皇上自顾自地坐在榻上,略显疲惫地将帽子搁在桌上,坐在案桌前一言不发,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休憩,眉庄也分不清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微眯假寐。

采月上了梅子汤来,皇上顿了一下才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眉庄。

“朕封你为贵妃,你可高兴?”

眉庄缓缓蹲下行礼,感受到一种被捧杀的恐怖,推辞道:“臣妾不若宣妹妹能为皇上诞下皇子,也不若端姐姐尽心侍奉皇上多年,受之有愧。”

皇上听到她的谦辞心情却比刚来时好了些,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朕自有朕的道理。朝野上下,说宣妃是红颜祸水、狐媚祸主者甚多。朕亦知道,宣妃胆子小,从不敢违拗劝谏朕,行事说话都是顺着朕的心意。”

皇上一边喝一边说,眉庄却有些意外,她以为皇上是沉醉于陵容的温柔乡的。

“嫔妃,朕喜欢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朝野怎么看,大臣怎么学。若叫人都以为朕因宠失正,弃你这般贤德有为,淡泊名利的嫔妃于不顾,一味只提拔逢迎献媚于朕的,岂非失了分寸?”

眉庄看着皇上,虽然她被皇上肯定了,但她并不感到开心。

这一刻,她在皇上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她是装点皇上面子的锦绣,她是掩盖皇上私欲的假面,她是皇上为自己立的牌坊。

皇上要借封她为贵妃告诉全天下,“贤德端庄”依旧是女子典范,万不可学宣妃那样。献媚讨好于夫君的女子,就算生了子嗣,也不配得到高位。

皇上亦要借封她为贵妃告诉朝野,他亦看重不阿谀逢迎的纯臣,他是有大局观的,绝不会漠视朝中那些风骨凛然、刚直不阿的臣子。

他真傲慢啊......里子的好处都吃干抹净,面子的装点也不忘周全。

若宣妃因此而妒恨她,皇上也能摘得干干净净,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国体、为了风气、为了平息朝野的议论。

眉庄心中只觉得可笑,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母亲的期许。

她再也不是沈眉庄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她成了古往今来所有被冠以“惠”字封号的那种嫔妃,成了帝王造就的一个泥塑的金身,供普天之下的女子虔诚敬仰。

惠贵妃。呵呵。

*

启祥宫的日子犹如一潭死水,直到嬛儿回宫才微起波澜。

只是眉庄发现,回宫的嬛儿已经与少年时相识的甄嬛不同了,她不再是肆意洒脱的少女,那个轻飘飘的像风筝、像纸船的女孩。

嬛儿变得和宣妃一般无二,工于算计、依附皇上、自私凉薄,瞒着她这个好姐姐的事儿一件又一件......眉庄不禁疑惑,是什么改变了嬛儿?让她面目全非。

她没有问嬛儿,因为她以为,嬛儿一定会主动告诉她的。

可是直到嬛儿降为贵人,把女儿灵犀交给她抚养,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回宫的甄嬛像一簇急速升空的烟花,在黑暗静谧中陡然亮彻天空,绽放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和绚烂,却又快速地陨落,留下一地狼藉和经久不散的硝烟气味。

“额娘?”

清洛走到她的面前,半蹲着身子摇摇晃晃,眉庄不禁蹙眉。

“错了!”

清洛委屈地低下头,抬眼看向永远不高兴的额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连行礼都做不好,岂非让奴才们笑话!”

“可是胧月姐姐就不必如此......”

眉庄听见女儿顶嘴,顿时火气上来,一怒之下拍了桌子,“你为什么不和静和比,非要和胧月比呢?你瞧瞧襄妃膝下的温宜姐姐,不也端庄聪慧,仪态得体?”

清洛无奈地忍住眼泪,只觉得苦闷,同在额娘膝下,灵犀妹妹就得额娘宠爱得多。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原处,学着采月的样子款款向额娘走去,头上的珠钗穗子都不敢发出响动。

直到清洛乖乖巧巧地蹲下行礼,眉庄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样就很好,清洛你要记得,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家的体面。万不能让人耻笑了去。”

眉庄看向咬着嘴唇一脸失落的女儿,忽然柔声道:“额娘小时候比你苦多了。你外祖母手里捏着戒尺教母亲做规矩,比起她,我对你已是万分仁慈了。”

清洛伤心得撇过脸去,再也不愿听她再说一言,崩溃地抹着泪跑了出去。

采月见到眉庄脸上浮现出心痛的神色,忍不住进言道:“小公主才五岁,以后日子还长呢,娘娘慢慢教吧。”

眉庄扶额撑在桌上,眼眶也不禁湿润,“我这都是为她好啊......身为公主无论嫁去哪里,都是要被人议论一生的,难道我老了还要看着她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吗?”

采月也没有再说话,她亦觉得无论是“闺秀”还是“公主”,这些头衔于她们不过是枷锁。

*

春雷滚滚。

天色突变,眉庄被小厦子通知前往养心殿时便察觉到了今日之不同。

果然,皇上病重,养心殿的寝殿内跪满了嫔妃。妃位以上的七个人齐刷刷跪在皇上床前,看上去一个个都神色凝重、各怀心思。

皇贵妃和端妃演了一出大戏,眉庄惊得差点儿下巴都要掉了。

原来,年世兰被皇上算计得没了孩子、失了家人,她一直都清清楚楚。

原来,端妃被皇上当刀子使受尽折辱,等到今日,只为亲手做个了结。

一向依附皇上、对皇上千依百顺的陵容,竟然对皇上恨之入骨。

一向默默无闻、在宫中安然度日的敬妃,竟然对皇上亦有怨言。

毓贵妃、襄妃看向皇上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杀意和冷漠。眉庄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她们排斥在圈子之外了,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不是她不屑与她们往来,而是她们不屑与自己往来。

当她把男子对女子的规训奉为圭臬时,这满宫里的女人早就恨透了这束缚女子的枷锁,甚至一个个不惜性命也要挣脱。

“错了。”

忽然,母亲那句话又回荡在耳畔,眉庄双目含泪,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喊道:哪里错了?

她读过《诗经》、《孟子》、《左传》,才不是什么“只读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眉庄再一次与皇上眼神相接,却看见他殷切地望着自己。

“眉儿!朕即刻封你为皇后,你现在出去告诉天下,她们大逆不道,当处以极刑!”

皇后?

是啊......她从小被当成正室嫡妻培养长大,却在这宫中做妾十几年。

是啊......她为了家族的荣耀、父母的期许,从未有一日为自己而活。

整天守着那女德的教条有什么用?她难道就不能反抗一回吗?就如同身旁跪着的这些姐妹们,将自己这些年受到的苦楚和愤懑全都还报给皇上。

眼神逐渐变得狠辣,“杀了他”的心思第一次漫上眉庄的心头。

进宫以来所有的委屈和孤独、所有的失望和无助仿佛如同冲破堤坝的汹涌洪水,将她这个人也冲垮击碎。

那一刻,眉庄觉得“惠贵妃”死了。

好痛快,像是套在身上的那个泥塑的假人壳子被敲碎了。一向活在窒息边缘的自己,仿佛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皇上?您当臣妾就不恨吗?”

眉庄听见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激动得脸都在发抖。她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朕会补偿你的!”

眉庄看到皇上急于将她拉回深渊的样子,忽然嘲讽似的一笑,眼神中尽是轻蔑。

“补偿?我这些年的苦痛,岂是你能补偿的?”

心脏怦怦作响,手掌渗出汗水,眉庄听见自己牙齿摩擦间咯咯作响,感觉到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

她活过来了。

她再一次感知得到人的战栗、人的滚烫、人的激动、人的愤怒。

她口中字字句句,说的再也不是那些吃人书本上的鬼话,而是人言。

眼泪涌出眼眶,滑到嘴角,又涩又苦。

眉庄闭上眼睛,想起了儿时第一次被母亲教导落泪的时刻。

眼泪啊,如这女子的人生,又涩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