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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二)

天阴沉沉的,闷了一天,雨还是没有落下。

芳格格早早去了年氏房中,带着曹琴默送去的礼盒。

弦思镇定地从房外进来,脚步加快了一些走到曹琴默身旁,“小姐,芳格格去了。咱们去吗?”

曹琴默换了一身墨色衣衫,衬得她如同水墨画一样寡淡,“走吧。”

弦思忍不住为曹琴默担心,忧虑地问道:“小姐不怕出了事儿,芳格格攀咬你吗?”

一滴雨点落在额头上,曹琴默示意弦思撑起伞来,主仆二人站在伞下,看着雨珠稀疏地从边缘滑落。

“弦思,你知道布兵伏击为什么都要占领高地吗?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低处的人不论如何应对挣扎,高处都可机敏预判。”

弦思听到曹琴默的话不禁笑了,“小姐不该囿于闺阁,该去纵横捭阖的。”

曹琴默手指一抖,忽然觉得外头的雨钻进了心里,成了湿漉漉的郁闷,她看向身边的弦思,露出一个放弃似的微笑。

刚走到年氏房外,便又见到了冯氏,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下,像是被罚了。

曹琴默客客气气地对冯氏行礼,站在门口等着灵芝前去通报。

里头突然传来颂芝一声尖锐的呵斥,“芳格格!瞧着你是不想在王府好好过了!”

重重的拍桌子的声音惊得曹琴默一慌,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家中人都是绵里藏针,心里再有怨言,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

曹琴默见刚开门的灵芝也张望着回过头去瞧热闹,侧身直接走了几步进去。一旁的冯若昭眼睛瞪得老大,不住地对曹琴默摇头,似乎是在委婉地劝阻她。

曹琴默却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容不得半点犹豫。

她走上前,佯装卑微地对着年世兰行了一礼,“给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坐在软榻上,气得面目狰狞,她身下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芳格格。

盛装送子观音的盒子已经打开,雪白通透的观音面上,是两行血泪。

“送如此不吉的东西来,我看你是有心诅咒!”

芳格格听了年世兰的威吓被吓得魂不附体,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不是妾身,是曹格格托我送来的,不是我的东西。”

“哦?”

年世兰都被气笑了,转而恶狠狠地看向曹琴默。

曹琴默一脸茫然看着芳格格,并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房中静谧一片,最终只能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

年世兰又看向芳格格,颇有一番看好戏的兴味,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流转。

“芳格格,你刚刚不是说,这是你嫁妆里的东西,为了答谢赏赐,特意献上吗?”

年世兰的质问让芳格格哑口无言,她深知自个儿已经中了圈套,只能推翻刚才的说法,自保为上。

“回侧福晋,妾身一时糊涂,这观音实是曹格格的东西,新人进府,携带的嫁妆私物在府中皆有登记。妾身不曾有过此物啊......”

芳格格不算笨,言语中隐匿了自己私心贪财、将旁人东西占为己有之事,只说东西来处以作撇清。

曹琴默低下头,跟在后面解释道:“此物的确曾是妾身所有。见芳格格得宠,又受侧福晋抬举,特意选作贺礼奉上。不过,妾身交予芳格格时,这观音是好好的,并不泣血。否则,芳格格如何能安心收下呢?”

每一句都是事实,却每一句都朝着不利于芳格格的方向而去。

芳格格指着曹琴默,一口气涌上来想要辩驳,却发现曹琴默的话严丝合缝到她找不到任何漏洞,只能对着年世兰一边磕头一边陈情。

“侧福晋!一定是曹格格做了手脚!是她陷害妾身!”

曹琴默也知道年世兰正盯着自己,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从容地答道:“妾身何来这么大的本事?送出去的东西再没碰过,却能叫观音泣血;还能让芳格格以自己的名义,送来给侧福晋。妾身若真有如此大的本事,岂非成了道士巫师之流?不仅能操纵佛像,还能控制人心?”

年世兰微微后仰,瞥向芳格格,斩钉截铁道:“滚回去。”

芳格格自知此事辨不清白,若是再言语激怒侧福晋更是不上算,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桌上只留下那个看着触目惊心的观音像。

外头的雨更大了,雨声“哗啦啦”的,吵得人心神不宁。房中香炉里的欢宜香袅袅散开,倒是驱散了些许潮气。

“我不信鬼神之说。你玩的什么把戏?”

曹琴默眼神一亮,有些意外。年世兰竟然不是个迷信神鬼的?这愚笨性情下突然的聪明,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妾身不知侧福晋在说什么。”

年世兰坦然往后一仰,靠在枕上,惬意地晃了晃身子,笑道:“王府里的女人争来抢去、来来回回就那些招数,看腻了。难得看到猜不透的,有意思。”

曹琴默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年世兰竟然把王府女人的争斗当戏看,还挺会给自己找乐子的。却不知,她自己在福晋的眼里,也是一出戏呢。

曹琴默对着年世兰再拜,“能搏侧福晋一笑,是妾身之幸。”

年世兰望着身下这个谦恭温顺的侍妾,得意地拿起一旁的玉轮,轻轻地在脸上滚动起来。

“凭你的相貌,争不过芳格格,情理之中。”

曹琴默发现年世兰这口舌如刀剑,冒犯人是一流的,太伤自尊了。纵使心里不舒服,但她理智尚存,知道自己今日所求是什么。

“今日整这么一出,芳格格必定视你为眼中钉,你与她同居一院,没好日子过了。”

曹琴默笑道:“侧福晋不喜之人,便是妾身不喜之人。侧福晋捏着她对您不敬的把柄,若叫王爷知道了,她便失宠了。”

年世兰恍然大悟似的望向那尊佛像,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她没想到进府不过两日的丫头,老练得像在深宅大院里熬了许多年似的。

“投名状?你倒说说,我为何要照拂你?争宠?就凭你?”

曹琴默望着一脸骄傲的年世兰,忽然觉得她那瞧不起人的样子怪讨人厌的。

但是比起城府颇深、笑里藏刀的福晋,明显年世兰更好拿捏。

“侧福晋,王府表面上是您与丽格格的天下,可您瞧瞧王府的侍妾行事做派都是依着谁的意思?”

年世兰顿时停下了正在按脸的手,静静地看着曹琴默,“哼哼”了两声。

“福晋年老色衰,何足为惧?”

曹琴默吞了一口口水,一脸苦笑地看着年世兰,心想:这俩人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年世兰这也过于盲目自信了。

“侧福晋,谁都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新人会源源不断进来的。到那一日,该如何自处呢?未雨绸缪,要趁早。”

年世兰看着手中的玉轮陷入了沉思,曹琴默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她们这样的年轻侍妾以后会越来越多,年氏今日的宠爱注定会消散。

福晋占着权位,李氏仗着儿子都无后顾之忧,与年氏情势大不相同。

“你是个聪明人。你既依附于我,我便不会亏待于你。只是......”

曹琴默刚抬起身子想要谢恩吗,却被年世兰一句“只是”搞得心都漏跳一拍。

“这观音泣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

曹琴默在心里悄悄地笑了,没想到年世兰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自个儿想不明白的事儿,不弄个清清楚楚,只怕是夜里也会睡不着觉的。

“不知侧福晋有没有注意过佛像,眼珠中央都是凹陷的,如此雕刻是因为可以吸光,显得菩萨眼神深邃。妾身在眼珠中点了画唇的丹砂,今日落雨潮气一晕,丹砂便会从凹陷的眼珠中流出来。”

年世兰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去寺庙里拜佛时,无论站在哪个方向,那菩萨的眼睛都仿佛盯着自己似的。所以我从不信鬼神那一套,这不过是有心的人钻营出来的小把戏罢了。”

曹琴默忍着嘴角的笑意对着年世兰奉承道:“侧福晋英明。”

年世兰颇具欣赏地看着面前的曹琴默,多年来,她还是第一个算计人玩出新花样的,不由地叫她觉得这沉闷无聊的王府有了些许新意。

当夜,曹琴默侍寝,在年世兰的引荐下成了真正的侍妾。

芳格格虽知是曹琴默设计陷害她,拿她当筏子投诚年氏,一时间竟也没有法子能动弹已受年氏庇护的曹琴默。

曹琴默知道,站队,要趁早。

越是举棋不定,越是会夹在中间难做人。若是被一方拿住了立威,便成了活靶子。

单枪匹马,若不是身披着金钟罩,便不能指望凭借一己之力,能在阵营之战中占到什么便宜。

*

这一日,外头闹了起来,听闻是欣格格女儿冲撞了丽格格,一方赔礼道歉,一方仗着宠爱不依不饶,闹得不可开交。

王爷回来一脑门子的官司,心烦意乱,竟然入了枕水阁。

眼看着人就要进芳格格的厢房,弦思急得脑门冒汗,立刻来报曹琴默。

“小姐,王爷十天半个月也不叫人侍寝,好不容易来了咱们枕水阁,可得好好把握着。”

曹琴默知道自己的才貌是比不过芳格格去的,想要争宠只能另辟蹊径。

“取我的披风来,出门去。”

弦思登时傻眼了,王爷都进了枕水阁了,小姐还要出门去?这不是明晃晃地给芳格格创造承宠的绝佳机会么!

曹琴默望向一脸不解却还是乖乖取了披风来的弦思,莞尔一笑,“傻丫头。这又不是比武,兵对兵、将对将。这是田忌赛马,是有机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啊?”

弦思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脑袋,仍旧看不懂自家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主仆两人熄了灯,匆匆离了枕水阁,往丽格格与欣格格所居的芙蓉台而去。

一路上,弦思持着灯笼嘟嘟囔囔地琢磨这曹琴默的话,样子傻乎乎的把她都给逗笑了。

曹琴默有心点拨,对弦思说道:“按受宠多少来分,咱们这边,侧福晋年氏是上马,丽格格是中马,我为下马。福晋那一边,欣格格是上马,芳格格是中马,冯氏为下马。懂吗?”

弦思一脸懵地摇了摇头,曹琴默笑着继续说道:“我只能争冯氏的恩宠。丽格格和年氏却能争芳格格的恩宠,明白吗?”

曹琴默知道,芳格格和她被安排在同院,就是福晋的策略。下马对中马,她永远输。

欣格格和丽格格被安排在同院,上马对中马,丽格格再貌美,也不及对方有女儿。

把冯氏和年氏安排在同院,冯氏输个底朝天也无伤大雅,因为福晋的基本面已经赢了。

弦思听曹琴默的口气,以为小姐只能争年老色衰者的宠,问道:“为什么不能争侧福晋李氏的呢?”

曹琴默笑话似的拍了一下弦思的脑袋,“傻瓜。有儿子的人已经进入另一层了。”

所以想要破了福晋的田忌赛马圈套,只有生孩子才行得通,否则就永远被框在这个战局里。

芙蓉台到了。

曹琴默打听了一下,听闻福晋头风发作不便处理,侧福晋李氏陪床侍疾,已经差了侧福晋年氏前来。

高手。

曹琴默不得不再次对福晋这“装病”的策略甘拜下风。

年氏那炮仗脾气,本来就嫉恨欣格格吕盈风资历比她浅却有女儿傍身,再加之丽格格费云烟是她帮衬之人,来了之后,便会对吕盈风产生围攻之势。

到时候,敌寡我众,便成了恃强凌弱、摆明了欺负人了。

而福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锅端打压了年氏一党。

曹琴默前脚刚到,年世兰就风风火火地来了,穿戴得珠光宝气,显然是来镇场子的。

“欣格格,听闻你对丽格格不太客气啊!”

年世兰一进门,霸气地一脱斗篷,甩到颂芝的手里,像只母老虎一般压得吕盈风缄默不言。

“侧福晋明鉴,淑和并非有意冒犯丽格格,小孩子家的口无遮拦,不过说句玩笑话罢了。妾身已经携淑和给丽格格赔礼致歉了。”

费云烟刚要开口说话,曹琴默就差弦思去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费云烟一听吃惊地望向曹琴默,也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突然讥讽一笑。

“好一招调虎离山,围追堵截。侧福晋,今日是妾身受了激冒犯欣格格了,请多担待。”

年世兰本来是耀武扬威来给费云烟出气的,没想到一向得理不饶人的费云烟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退却了。

“妾身怕在这儿碍了欣格格的眼,先走了。”

费云烟匆匆告退,搞得年世兰一头雾水,她明明是来给费云烟撑腰的,费云烟居然一溜烟儿离了自己的院子。

年世兰费解地起身,走到曹琴默身旁,猜到是她捣鬼,问道:“丽格格干嘛去了?”

曹琴默边行礼边笑道:“久不见王爷,她找王爷去了。”

年世兰一愣,疑惑道:“王爷回来了?怎么没人来回我?”

“去了枕水阁。”

年世兰一想到是芳格格那个新人缠着王爷,忽然笑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