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2点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车开得飞快。
他们沿着江边散步，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陈树青跑过去把烟丢了进去。
他以前也这样，心情差的时候，买一包抽两根再丢掉，避免自己上瘾。
但这次一丢，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碰烟草了。
一路上，陈树青欲言又止，直到他们要往回走准备回家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江溪越回头对上他的眼睛，点头说好。
\"有个小男孩在他快三岁多的时候在自家门口错信一个熟人叔叔的话，被拐卖到了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
“男孩先在一对夫妇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是半年也许是一年，那对夫妇吵架要离婚，想把男孩丢掉，可能是舍不得花出去的钱吧，他们以找养父母的名义，给男孩物色了新的人家。”
“新的人家姓陈，是当地的富商，因为男人弱精以及女人身体的原因，他们没有办法通过自然受孕拥有自己的孩子，于是领养了那个男孩。”
\"他们对那个男孩很好。他13岁那年，养父母成功地做了试管婴儿，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同年，一起全国特大拐卖案件告破，牵扯出陈年旧案，警察通过嫌疑人的供述，多地联合排查寻找，找到了好几个丢失的小孩，其中就包括他。\"
\"男孩15岁时，回到了亲生父母家，他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妹妹，养父母也说会继续供养他上完高中，只要他愿意，那里就会是他的家。\"
“听起来还不错吧，皆大欢喜的结局。”
按照小说电视剧甚至新闻报道而言，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画上圆满的句号。
大家都有新的开始，可以朝前看了。
明明都是happy ending了，可那个男孩怎么那么不开心呢。
\"那个男孩是不是不开心，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像一片浮萍。\"江溪越说完偷偷用余光看了眼班长，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的话。
她应该措辞再柔和一点，语气再温柔一点。
心脏被重重一击，发出的声音像是卡壳的传送带，刮得他喉咙疼。
\"为什么这么说？他有两对父母，会有双倍的爱不是吗？\"
\"一个人从南到北，饮食习惯都需要花时间适应，更不用说他和亲生父母之间有了十余年的空白，那段时间被人偷走了，而且找不回来。\"
\"他们又有了女儿，从小到看着长大的女儿，男孩看见他们心里总有落差的，父母也没错，出于很多理由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路上，重新生活也很正常。\"
\"至于养父母，他们本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小孩才选择领养的，其实只是想要有个容器来存放自己泛滥的爱，满足做父母的心愿。\"
\"这个寄托是自己亲生的不是更好吗？而且大人都喜欢刚出生的小孩子的。\"
就像她的继父，刚开始那两年，对自己真的没话说，是真真当女儿疼爱的。
可后来，他和妈妈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他的重心就放在儿子身上，就连妈妈都更关注疼爱弟弟，让她也要多照看着弟弟。
毕竟，他还小。
人们对新生的生命总是报以最大的热情，对已然活着的正在生长的生命则选择长久的漠视。
这样的话残忍如锋利的刀锋，一便又一便刮着心脏的瓣膜，他手心紧了紧，指甲掐进皮肉。
果然，第三人视角平静又不带感情的剖析好透彻，也真的好疼。
陈树青有点走不动道，扶着栏杆站定，呆看着波澜泛起的江水。
也许沉下去就好了吧。
那天，也是在江边，他毫不犹豫地跳江救了个女生。
晚上的江水凉得刺骨。
溺水的姑娘逐渐失去意识，他拼命把她揽起来，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女生送到岸边后，所有力气瞬间抽空，身子一沉，很快江水就要没过脑袋。
陈树青那时候想的是，要死了吗？
真好，至少救了个人。
他会是上新闻头条的见义勇为的高中生，会有人送花圈缅怀。
亲生父母有了乖巧的女儿，而养父母也有了心心念念的骨血，自己在哪里都显得无比多余。
如果是死在救人的路上，那么，至少那个人会一直记得自己的吧。
要不是消防员及时赶到，那他现在应该落入轮回了。
\"班长。\"他转过头，看见女孩有些怯又担忧的眼神。
\"我刚才说的也只是我的猜测，可能比较悲观，一件事总有不同的角度。\"
\"就像早恋，家长的视角他们在浪费时间，是悲观的，当事人的视角是他们相爱，会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是积极的。有的人觉得他们天作之合，也是积极的。\"
\"那个男孩也许真的有双倍的爱，只是暂时不理解，不知道，因为有的大人不会表达爱呀。\"
江溪越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他能不能听懂，这不是话后找补，而是心里话。
可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满脸消沉的样子，像一头困顿受伤的野兽闯进了钢筋水泥做的森林，茫然害怕。
他一直都挺爱笑的，笑起来好看又温暖，可他现在好难过，浑身水雾雾的。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过，开始在大脑里搜索怎么哄男生开心。
陈树青走马观花地听完她的一大段话，重点却落在最开始的那个两个字。
沉思之后，他猛然上前一步，脚尖抵了上去，低着头深深望进她的眼睛。
\"江溪越，别叫我班长。\"
\"我有名字的。你不知道我名字吗？\"
他急促的呼吸扫下来，竟然有些热，江溪越来不及思考怎么哄他开心了，她的领地快被他侵略 ，只得强迫自己迎上目光。
\"陈树青，\"顿了下，她又接着问：\"还是李榆？\"
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分外明亮，像是对他实施定格魔法，回过神来陈树青只觉心跳乱蹦。
\"我要叫你哪一个？\"
\"陈树青吧。\"对视几秒后，他败下阵来，再不挪开目光，严重怀疑那点皮肉会拦不住发疯的心脏，直接蹦在她眼前。
它到底在跳什么啊？
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只有你和我的时候叫我李榆，阿榆都可以。\"他重新恢复步伐，慢慢地说。
\"阿榆？\"
\"嗯，在。\"
她只是嘀咕下名字，没想到对方应得这么快。
看来，他并不讨厌李榆这个身份，只是还没和亲生父母磨合好。
毕竟那是十余年的光阴，他们估计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填补那段巨大的裂缝。
他是受害者，他没有错。
想来，他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放任自己做一个浮萍，宁静淡泊之下藏着深深的惶恐与不安。
江溪越生出一种想要抱抱他的冲动，正这么想着，陈树青又停了下来，往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