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县衙通报，县令上任，有冤情的可以直接递状纸了。”
“好消息，好消息，县衙刚刚通报，有冤情的可以直接递状纸了。”
今天整个九江县恍若过年，贩夫走卒，奔走相告。
咚咚咚，咚咚咚
“元大人，走吧，以后请多多关照。”
“陆大人客气了。”
元渊再也不敢小看眼前这个俊逸的白面书生，来了几天就把江育才拉下了马。那可是连秦驸马都没敢轻易动的人。
江育才在九江盘踞六年，历任两届县丞，秦朗在的时候还要礼让他三分。可见那不是个简单的人，要不然做出这么罪大恶极的事，也不会安然无恙。
“陆垣（陆八），走吧，记得做好记录。”
“是。”
“威武。”
“参见大人。”
“有何冤屈，从实招来，可有状纸。”
“回大人，有的。”
“呈上来。”
“岂有此理，李氏，你想如何？”看了眼状纸，不离只觉满脑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民妇想带着儿女，和离。”
“元大人，麻烦你去大槐树村带李氏的丈夫杨大山一家子过堂，顺便好好打听打听杨大山一家如何对待李氏及其子女。”
“是，大人。”
“李氏，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民妇李氏，今年36岁。来到杨家已经三十年，6岁时因为逃荒逃到杨家村，被杨大山一家收养。”
“这个女人才36岁，她要不说，我还以为73岁呢？”
“这女人真不知感恩，那时候谁家都缺粮，能给口饭吃，那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还来告状了？”
“恩，不知感恩，要遭报应的哦。”
“肃静。”
这时候人群才不得不安静下来，新任县令第一次开堂，能来的人都过来观看，至于这个官怎么样，大家都持观望态度。这会整个衙门门口黑压压一片。
“那时候小，觉得这家人真好，这样的年景，还愿意收留我一个女娃娃。却不知道，那只是我此生苦难的开始。”
“从此以后，我一个六岁的娃娃，高不过灶台，每天从鸡叫三遍开始，做饭，收拾家务，喂畜牲，洗衣服，然后伺候一家三代。”
“这女娃娃哪有不干活的？这年代都不容易，自家娃也是要干活的。”
“就是就是。”
李氏面无表情，对外面的议论恍若未闻，眼神空洞的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
“像大家说的。干点活而已，只是累点，也没啥。但是平时不是打就是骂，还吃不饱穿不暖。一直到13岁我都是睡在灶房柴堆的。有次竟然把我的头打了一个窟窿，然后丢进柴房自生自灭。”
“三天，整整三天，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命，从此以后打骂更是变本加厉。整日当牛做马，小丫鬟一样磕磕碰碰长到13岁。想着再熬熬，再熬熬，等我嫁人，哪怕把我卖了，也能脱离虎口。”
“谁知杨家不作人，每次杨家男人看着我的眼神我都害怕，防来防去，有次杨大山醉酒还是把我给睡了，呜呜呜呜。”
“这要是真的，那家人也太坏了。”
“这女人命比黄连还苦啊。哎，谁家的父母要是知道女儿过这样的日子，真是要心痛死了。”
“这之后杨家想着，反正杨大山名声也不好，娶媳妇还要花钱，再找不到比我更好拿捏的媳妇了。我以为，日子再怎么总比以前好点，谁知，这又是另外一个苦难的开始。”
“杨大山好喝酒，喝完不是在外胡来，就是回家打人，我这一生一共怀孕十二次，有六个孩子还未出生就被他们一家子折磨掉了。”
“嘶嘶”听到李氏的话，众人只觉得寒气入体，这杨家真不做人，这李氏也太惨了。
“由于长年累月的劳累，又因为流产多次，我的身体异常的差，好几次都差点没了。于是，杨家又因为我多年无子，更加磋磨我。”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应该一死了之算了，可我又不甘心，凭什么那作孽的人活的好好的。我这个可怜人要去死。”
“对的，那家子就该天打雷劈。”
“我九江县怎么会有这么罪大恶极，丧心病狂的人。”
“就这么苟延残喘，我25岁那年终于生了长子杨石头，杨大山才对我稍微好点，我想着有了儿子，这日子总算能活下去了，接下来几年，我又生了两子三女，而现在留在我身边的也不过两子一女。”
不离心惊，三子三女，怎么就剩两子一女了？
这个时候，堂里堂外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生怕声音大一点，这个可怜的女人会被风吹走。
“那其他的孩子呢？”不离这会都不敢大声问话，生怕吓着下面那个受尽苦难的妇人。
“呜呜呜”众人见这李氏哭的伤心，也不敢打搅，有那心软的妇人还跟着李氏一起哭。
“拿个坐垫给李氏。”
不离真怕这李氏太过伤心，昏厥在公堂上。
“剩下的孩子分别是老大11岁，老二10岁小五2岁，老二是女孩，老三男孩五岁时候生病，杨家死活不愿意拿钱请大夫，求人无门，我就只能抱着孩子，眼睁睁的看着他闭眼。
老四生下来就被婆婆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小六才三个月是我拼死保下来的，我就打了盹的功夫，孩子就被婆婆不知道抱哪里了？呜呜呜，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大人，你要给我做主啊。”
“这婆婆一家简直不是人，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杨家简直不是人。”
“大人啊，你一定要为这妇人做主，这简直不把人命当回事，这可是杀头的罪，可不能放过他们。”
不离简直没法想象，这第一开堂，就碰到这么苦的案子，往死里磋磨儿媳妇这样的事绝对不是个例。
丢弃女童的事也绝对不是唯一，这个如果处理不好，会反弹的，哎，好好处理，又要怎么处理为好？
“你个贱人，竟敢告我们，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还没死？”
“不要脸的贱货，不就是个赔钱货，至于告我们吗？”
“我说大嫂，你吃家里用家里的，你还生那么多赔钱货，抱走她那是为她好。”
不离明显看到，这些人的声音一出，李氏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几下。
“肃静，在朝堂大声喧哗，掌嘴十下。”
“大人，我们什么也没做啊，你个昏官。”
“娘，娘”这个时候李氏听到孩子的声音，赶紧起身把孩子们护在身前。
不离看过去，李氏的三个儿女，头大身体小，个子矮小，面黄肌瘦，而杨家其他人虽然看来也不好，但绝对不到李氏子女这种程度。
得，都不用审了，不离就知道怎么回事。
“元渊，你说说，调查的如何？李氏说的可属实？”
“回大人，全部属实，甚至比李氏说的还过分。”
“谁是杨大山？”
“草民杨大山。”
“贼眉鼠眼，眼神飘忽，一看就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就算如此，你作为一个父亲，竟然护不住自己的儿女，真是枉为人父。”
“回大人，草民一家在家里过的还不错，至于我媳妇她身体不好，流产能怪谁。李氏那个贱人竟然让老子快三十才有儿子，没休了她就是不错了。”
“既然那么重视孩子，为啥你妻子被磋磨流产你不知道保护，孩子病了你不知道请大夫？看看你的孩子，再看看你们家其他孩子，难道你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个孩子吗？”
“来人，杨大山蔑视公堂，对本官不敬，打二十大板。”
“大人，大人，草民没有错啊。”
“打的好打死这个眼盲心瞎的，你看刚才叫李氏大嫂那妇人怀里的不是女娃吗？养的白白胖胖的，他咋看不见他自己的孩子快饿死了？”
“使劲打，最好把他打醒，看看他家三孩子，连乞丐都不如，其他人身上补丁都没有几个，可见家里条件还是可以的。”
听着这些话李氏抱着三个孩子轻轻抽噎，她能出现在公堂已经用光了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不离这回感觉心都痛了，这要是他家娘子知道，还不知道怎么伤心难过。
这世界真不公平，有对他媳妇如珠如宝的萧家，也有把孩子当草芥的杨家。
“李氏的婆婆是谁？”
“民妇就是。”
这个李氏竟然敢把他们一家都告上公堂？真是不想活了，等回去看她怎么收拾她。
听到儿子那边的哀叫声，她倒是不敢出言不敬，于是她恶狠狠的看着李氏母子几人。
不离看着这一幕，微皱眉头，看来今天这事得好好解决，要是留到下次，这李氏母子三人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小四和小六在哪里？你可想好了，如若说假话，本官会送你去挖矿。”
“大人，就两个赔钱货，丢了就丢了，大家都是这么处理的，不能因为李氏告我们你就问责啊。再说我们自己家的孩子，自己还做不得主了？”
嘭，惊堂木大力的拍了下案子。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处理别人的生命？愚昧无知的蠢妇，你处理，你凭什么处理，孩子娘答应了吗？”
“她爹答应了。”
“她爹答应个屁，她爹算个球，又不是她爹生的。”不离气极，一向风光霁月的人这回都忍不住爆粗口。
陆垣、元渊和众衙役扶额，这回真是把他们天人之姿的陆大人气狠了，都气的没法维持形象了。
“你处理，你怎么不把剩下的几个女娃都处理了？我看你就是疯妇。你娘当初怎么没把你处理了？元渊，把人给我带下去好好招待，不给老子说清楚孩子在哪里，把她给我处理了。”
如果怒气可以化形，那么这会众人绝对能在陆大人头上看到座火焰山。
陆垣赶紧上前，示意陆大赶紧把这事告诉夫人。这回只有夫人能劝劝大人，他们跟着大人十几年了，他从来遇事都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大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破防。
“谁是一家之主？”
“草民杨有根见过大人。”
“你还有根？你怕不是要遭报应断子绝孙吧？家里妇人做的事你不知道？你怎么不管，看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呸，你家有什么金山银山？你主的什么外，连自家一亩三分地的都管不好，你还管外，别笑掉大牙了？”
“本官算看出来了，你这杨家就没有一个好鸟，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怎么不管其他人的死活，要不本官帮你们把剩下的女娃处理了？呵呵。”
妈呀，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好可怕。
陆大人这会是开启了陆怼怼模式，见谁怼谁。
“陆垣你和梁大人一起，把杨家人带下去好好审，必要时候本官准你们用非常手段，哼。”
“大人，夫人说已到正午，李嫂子一家四口可能没有吃早食，为了让他们不中途晕倒，做了些食物。”
“外面的人该回去回去，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若有来观看的，吃过午食再来不迟”陆大按夫人的吩咐，赶紧安排。
“各位大人，衙役大哥，夫人准备了一些吃食，眼看午时已到，麻烦各位挪到偏厅，用罢午食，休息休息，一个时辰以后接着升堂。”
“早就听说陆夫人贤惠明理，果然不假，谢谢夫人招待。”
“李氏你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吧，给孩子顺便梳洗梳洗，想来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大人，是不是不太好？民妇”
“让你去就去，我们大人还会在乎你那点吃食，你就算不饿，也该想想你的孩子。”
他可是知道，他家大人粮食多着呢，说不定皇帝都没他家主子的多。
“娘，我饿。”
“谢县令大人，谢县令夫人”看着可怜的孩子，李氏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
“这是怎么了？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这三把火专门烧着自己了？”
看着回到县衙，还满脸通红气的不轻的丈夫，如意好笑，真难得，能把这个冷美人气成这样。
听到如意的声音，不离只觉得气消了不少，抱着如意，把头埋在她的颈项。
“娘子，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坏人，明明是亲人，却做着比陌生人更狠的事。”
“这就是人性啊，好了别想那么多，吃饭，你只要以律办事就行。别忘了你只是个小小的县令，管好九江就行，其它的以后再说。”
如意想了想不离的身世，她能说什么？
“恩，回头我们想想办法，我希望我在九江的这些年，九江不会再出现这样处理女娃的事，至于我以后不在这里，我管不了，江山是皇帝的，还是让他自己操心吧。”
“恩，这样想就对了，吃饭吧夫君。”
………
“经查，李氏所言一切属实，特准许李氏与杨大山和离，子女尽归李氏所有。”
“大人，不行，那个贱妇可以走，孩子是我们杨家的。”
“大人，那个贱妇走了谁来伺候我们。”
“呵呵”真是不暴躁都不行，碰到这群刁民，皇帝来了都得暴躁。
“杨老婆子谋害孙女，贩卖人口叛秋后问斩。杨大山长期虐待妻子儿女叛挖矿三年。”
“杨家所有男丁犯虐待罪，十五岁以上去挖矿一年，女子由于还有幼小孩童需要照顾，法外开恩，三年之内不得离开大槐树村。”
这话一出。杨家一下子晕倒好几个。
“李氏你个扫把星，你不得好死，你要遭天打雷劈，死后下地狱。”
“大槐树村村长，里正知情不报，现罢免，村长的话你们自己选，里正县里要不了多久会下派。”
这话一出，所有衙门门口的人都在欢呼。高呼青天大老爷。
“李氏，你是逃荒过来的，没有娘家，夫人体恤你们四口，可以让你去庄子上当甸农，当然你的孩子也可以去庄子上学堂读书，不知你是否愿意？”
“哎呀，县令夫人真是好人，李氏，这么好的事，你还不快答应”
“哎，这李氏魔怔啥呢？这么好的事，快答应。”
“这李氏真是苦尽甘来，好日子来了啊。”
“李氏？”
“谢大人，谢夫人，民妇愿意，民妇愿意，快你们几个赶紧给大人磕头。”
“行了，行了。李氏你家小四出生就被你婆婆丢到后山了，估计凶多吉少，至于你的小六，她倒是想故技重施，不过正好有路人经过，花了五两银子把孩子买走了。你要知道，半个月已过，孩子可能找不回来。”
“呜呜，那个毒婆子，都怪我以前太软弱，至于小六，没死就好，跟着别人说不定比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还好些。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知道她还好好活着就行。”
“恩，你们直接跟着陆大走吧，想来杨家你们也没有什么东西。”
“哎，杨家人真是不作人，这县令夫妻真是好人，我们九江有福了。”
“是呢，是呢。”
元渊看了眼梁主簿，两人眼神交汇了一下，心里同时想。
这县令夫妻俩真高明，你看，用一顿午食，一个身份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不简单啊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