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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月色照耀大地。

简易的帐篷中,哥舒波速趴在羊毛软塌之上,苍老但坚实的后背上一大片青紫。

嘴角也在不断渗出血沫子,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

哥舒杉在一边伺候,一把把草药捣碎捻出汁水,糊在老爹后背上。

疼的哥舒波速一脑袋汗,嘴里的树枝都被咬断。

“阿爸,撤兵吧,我去求求大汗,给我们施突骑分一点粮食!”

哥舒波速一把抓住儿子的领口,嘴里满是血沫的说。

“点兵,夜战,一定要踏平牛头寨,冲进成州!”

情绪一激动,又是一口血沫子吐了出来。

哥舒杉情绪激动的抓住满脸黑泥的巫医,质问道。

“大酋长怎么样了?为什么你的草药没有用!”

施突骑部落中没有专门的医生,都是巫医,既掌管通神问灵,也管治病救人。

“少酋长,老酋长断了一根肋骨,这还是运气好,差了一点点,不然神柱一断,雪山之神来了也救不了呀。”

“草药只能慢慢祛除外部血瘀,无法修复内部肋骨,怕是老酋长以后都要人搀扶而行,再也骑不得马了呀!”

哥舒杉一听,马上犹如雷击,心里不禁悲伤。

施突骑人生活在马背上,活动在雪山草原之中,自己的父亲年轻时就是最好的猎手和战士。

现在虽然年老,但平时也是老当益壮,几个小伙子都随便击倒。

但这次竟然差点被人打断脊柱,以后也只能变成一个弯腰曲背的佝耋老者。

这比杀了他都难受呀!

“哥舒杉……明日,继续攻寨,绝不能停,全族人的性命,施突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哥舒波速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狼牙配饰,塞到哥舒杉手中。

晕了过去。

帐篷里发生的一切,帐篷外的族人很快听说了,整个施突骑大军都陷入一种安静和疲惫之中。

三万青壮,长途跋涉,从元蒙西北雪山来到成州外的边境。

原本以为是冲进成州随地捡取财富,乡间随意掳掠奴隶。

谁知还没进成州,就遇到牛头寨这个硬茬子。

先是轮番攻击铁甲营,损失近五千人。

又是莫名其妙的被步卒缠住,又死伤了两千多。

甚至英勇的老酋长都被对手单骑突进,给打成了重伤。

眼看着秋色渐深,有些地方深夜甚至起霜。

如果再找不到渡过白毛风的粮食和奴隶。

那等待这些施突骑人的,就只有在无尽的风雪中渐渐失去体温,成为来年肥沃草场的肥料。

低沉,疲惫,失望,无助,让两万多的大军在深夜中缓缓入睡。

“嘭”

“嘭”

连续几声爆燃声,伴随着火光,突然在大军一侧亮起。

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火会突然爆燃?

一片片的火焰很快的冲天而起,然后又很快的慢慢变小。

掺杂着施突骑勇士的惨叫和敌人的大笑声,传进了简易帐篷中。

岳蝉蓉带着四百骑兵,正在施突骑大军一侧放火冲杀!

今日白天,姜哲让他一直休息,没有出战,还将施突骑遗留在战场的四百多匹无伤战马全给了她。

让她后半夜悄悄的带兵摸到了施突骑的大军边上。

果然如同姜哲所预料,经过长途跋涉和连日死战后的施突骑人全都疲惫不堪,一个个依偎着睡在一起。

甚至连探马都没有放出。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处于人数劣势的夏人敢主动攻击?

一直到岳蝉蓉摸到一百多米,马蹄声才惊醒了他们。

但为时已晚,几个燃烧瓶子扔出去,还睡迷糊的施突骑人就更迷糊了。

连自己的马都找不到,四散而逃,也分不清哪边是自己人,只是赶紧离开这些火光。

岳蝉蓉一根银枪,也不恋战,这边杀入,那边杀出,就在大军边上四处穿梭,并不深入。

但喊杀声将整支大军都给唤醒了。

看自己闹的也差不多了,岳蝉蓉口哨一打,四百骑兵跟着他如风而去,临走又扔了几个装着酒精的燃烧瓶子。

等哥舒杉赶到大军边缘,岳蝉蓉早就跑的没影了。

地上一片狼藉,虽然火已经熄灭,但空中总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原本就因为久攻不下和大酋长重伤而情绪低落的施突骑人,又在睡梦中被会放火的夏人吓了一跳。

军心已经不稳,好多年纪大点的施突骑族人甚至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哥舒杉在腹心军中成长,最高做到的也就是个千户,只能算是个执行者,在大军大族统治中,他还缺乏经验。

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边,和低沉的族人,手中的狼牙配饰顿时沉重起来。

草原游牧民族就有这样的一个毛病,胜利顺风之时勇猛无比,兴奋异常,连续战斗和行军都是精神满满。

一旦遭遇一些挫折,马上就变的垂头丧气,无心进取,只想赶紧逃回广袤的草原躲起来,回到自己的毡帐中躲起来。

不知道是文化的差异,还是生活方式、生活环境的影响。

大夏的民众心里就平和的多。

胜了再接再厉。

败了也是自舔伤口,想尽其他一切办法来扭转局面。

好像在夏人眼中,多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解决,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哥舒杉还没这个本事能将情绪失落的族人给拉起来。

他想退兵了。

想去求求元蒙大汗,万一大汗发了慈悲心呢?

只需要给施突骑一小部分粮食,哪怕是让一半族人在白毛风中活过来。

但想想父亲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元人和蒙人恨不得施突骑人死绝,好霸占雪山下的好草场,绝不会像菩萨一样大发善心的。

就在哥舒杉纠结万分的时候,天边的太阳也升了起来。

随同太阳一起升起的,是施突骑人的太阳。

老酋长醒了过来,不仅醒了,还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虽然走的很慢,腰板也不是很直,但终归是没有死。

老酋长还活着!

施突骑还没有输!

两万施突骑人还能杀进成州,掳掠他们的农民,抢夺他们的粮食,烧掉他们的屋子。

最后赶着一串又一串的两脚羊,返回雪山下的草场!

老酋长仅仅就是走出来,没有话语,没有命令。

就已经让施突骑的小伙子们又兴奋癫狂起来,纷纷收拾战马武器,要将那些嚣张的夏兵通通碾碎!

只有哥舒杉,站在自己父亲的身边,用手轻轻摸了摸父亲的后背。

老头子将三柄刀鞘绑在了后腰上,用刀鞘的力量活生生将自己的腰背给撑了起来。

仅是站立,就让他疼的浑身颤抖,背后的血瘀被刀柄磨破,鲜血顺着后背流下。

没有人注意到老人满嘴的鲜血,不停的自己吞咽,不让它流出来。

只有哥舒杉,双眼泪流,突然就明白了该怎么做施突骑的大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