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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诣川当然没有过。

别说牵手了,跟年轻的小姑娘假扮夫妻,今夜也是头一回。

“……村子里的人都回来了。”

他跳过姜衡的问题,说话声音如轻风。

“这个村子不对劲。”他又说了一遍,“那家的汉子身上带着味道是……”

姜衡正仔细听着,哪知道说到这儿,桂诣川硬生生断开了话音,就像洗澡水温刚好时忽然没水,整得她十分难受。

“你说呀。”她催促着。

两人说话时也未停下步子,桂诣川注意到,自己步速不慢,姜衡却总能跟上,而且说起话来气息颇顺,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刚刚发热的掌心和耳朵,又处在这般急迫又怪异的场景下,实在是心乱如麻。

“你闻不出来吗?”他看着她,有话冲口而出,“那是人肉烧熟了的味道。”

姜衡目光一滞,脸色就如同夜中霜雪在风中发凉。

“……人肉?他们……这些村民?”她找不到自己的话头,“可是……你该不会是在逗我吧?人肉……”

桂诣川默默注视她的神情,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在心中划过,一字一句都在影响着他的判断,心里的乱麻就像拔河一样,在中点被反复拉扯。

“逗你做什么。”他移开目光,“前些年博州大旱,田地里黄土龟裂,黄沙漫天,我路过灾情严重的村落,许多人饿死,尸体有的被推进土坑里就不管了,有的无人认领的便就地焚烧——”

他低下声音。

“燃烧尸体的烟直飘上天……人肉的气味是那么的……特别,你没见过那种景象,那么多人围在尸体边上,直勾勾的看着,我只敢远远看着,都不敢再多待一刻,就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

两人此时已经顺着河道绕过山坳,即便回头也见不到那片村子了,但那汉子身上的气味,那农妇诡异的神情,那件白色的袍子,让姜衡想忘都忘不掉。

火中燃烧的兰花。

焚烧的……人肉。

……是某种邪教的仪式吗?

“……他们也吃人?”姜衡问,“可这里,明明就在京城的边上。”

桂诣川对她摇摇头。

“估计不是吃人,而是别的……”他停住口,“这些你就别管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把你送回家去。”

姜衡点点头,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没和他说自己的发现。

刚才他已经看到了那汉子的袍子,估计有了和自己相近的猜测,她也无须赘言。

只不过。

一路上,她看着桂诣川,从元良牵马来接应他们,到后来到了姜家,他简单说了下之前的情况,便匆匆离去,两人再没正面说过一句话。

老父亲急得嘴上冒泡,然而见到女儿除了眼眶一红,却没有出言责骂,只是在见她对着桂诣川离去的背影望了许久,才轻拍了她一下。

“……阿衡,别看了。”老父亲眼里带着疲惫的痛色,“那孩子再好,桂家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后来,姜衡愣愣地跟着姜礼进了屋内,走在回飞虹轩的路上,才明白过来姜礼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是老父亲觉得自己对桂诣川有意思?

姜衡感慨老爹内心的强大,女儿和人一道被掳走,竟能憋住情绪,在她面前既不表现生气,也不过分紧张,有话都是对管家的杨老夫妇吩咐,也是过了两日,姜衡才听说了整件事在姜礼的角度是有多不容易。

那日吴国公府派了个管事来,着急忙慌地送来了两人被绑架的消息,当下两家就约好此事千万不可声张,只是去京兆衙门找了相熟的同僚,以家仆带着贵重物品偷跑的借口,将人都派出去寻找金虎帮的线索。

当桂兰芝派婢女送信给姜衡,碰上了满心焦急的姜礼,想到了自己女儿和桂家兄妹的关系,想到了桂诣川在皇帝那边千牛卫的身份——这身份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偶然知晓——而要不是桂诣川,他也不会有机会和失散的女儿团聚,想到这一重重的因缘际会,这个有点走投无路的父亲,决心让管事的把消息透露给桂家兄妹。

他们若是有心,那他女儿平安的几率就大一些……

姜礼着实不敢细想。

姜衡不得不佩服姜礼心思的活泛,危急时刻也不慌乱,还大胆地将希望放在了桂家的后生身上——如以前她在工作遇上的己方或甲方的领导,对于年轻后进大多抱着怀疑和审视的态度,遇到大的项目一般都以稳妥为主,即便是无甚创意、套路老久,只要给人的印象是老成可靠的便行。

而在这件事情上,即便姜礼找到了熟识的同僚,将自己有的人手全部派出去,如此焦头烂额之时,还能想到把消息带给桂诣川,在有的人看来可能叫有病乱投医,但在姜衡看来,她这个父亲胆识和心态着实都超人一等。

特别是在姜衡回家后,这个中年男子非常细致地照顾到了女儿的感受,并没有主动询问被绑后发生的事,从桂诣川和吴国公那边的人了解到情况后,只是着人招揽几个可靠的护卫,此后贴身跟随小姐。

姜衡对姜礼这些举措都尤为赞赏,只除了最后一条,要在她身边添上护卫,这无疑会给她日后的行动增添许多不便。

倒也没什么。

尽管每一步都踩在出人意料上,但任务还是顺利地完成了,接下来的日子又可以摸一段时间的鱼。

想到姜礼那些克制的父爱,谨慎的举动,秋风中好像多了一丝高阳的暖意。

这都是她上一世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还有的,便是老父亲的那些错觉。

姜礼第二日早上下了朝,特意赶来探望女儿,前夜忙碌加上一夜少眠,让尚书大人脸上蒙上一层倦色,对比着来说,完成了任务的姜衡,即便历经惊险,竟也一夜无梦,除去身上让人酸痛的伤,脸色是离奇的好。

两人坐下来一同吃起了碧梗粥。

“儿啊……”

姜礼眉头仍是有些愁锁。

“怎么了爹爹?”

“就是桂家二郎那事……”

姜礼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桂家二郎是我们两父女的大恩人,数次救你于危难,这种恩情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值得以命相报的,只是——”

忽然声调拔高,来了个转折。

“——只是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你和桂家小女儿的关系本就很好,不如——不如就将那二郎认作干兄,如何?”

……

姜衡费了好一顿口舌,才让姜礼明白她对桂诣川并无意思,并不会因为救她几次,就芳心暗许。

“恩情是恩情,心意是心意——爹爹,这些事我能分清。”

姜礼松了口气,一碗米粥下肚,抚抚面须,笑着离开了飞虹轩。

……

【你真能分清?】

意识里嘲姐说。

【我却觉得,你现在每一步,都走在偏离值崩溃的边缘。你是带着任务的,要让钟无缺在最后明白对你的心意,最后悔恨终身……但你若是与书里别的角色——特别是没出现过的角色,产生纠缠,甚至是爱上他们,那会是很麻烦的事。】

【你也不想,任务失败,回不了家,消散在书里吧?】

姜衡坐在飞虹轩内,凭窗望着外面红叶渐深、花径斑驳,角落的人影恪守地站在他们自己的位置。

“怎么会?”

周边无人,她出声回应,如同轻快的自语。

“我和他立场对立……应该说,和这书里大部分人的立场都对立,即使我爱上了他,他又怎么会爱上我呢?”

桂诣川一直觉得她来路可疑,特别是前一夜,发觉她经脉的不同。

“他对我只会加重疑心,而不是爱心……比起害怕偏离值崩溃,我更怕被人发现身份直接干掉。”

一阵风吹过,院外的银杏抖下叶子,顺着凉意落到了窗台。

姜衡捡起那一片片小小的扇子,把玩起来。

小黑猫煤球儿跳到眼前,伸出白手套的小爪去够。

“两个月不到,你个儿长大了,胆儿也肥了,自己就跳上窗台了。”

在煤球一声不情愿“喵”的一声中,把它抱到自己怀里。

“现在可是不跟我亲了?”

姜衡捏捏它两只软软的耳朵,捋着油光水滑的毛,怀中的煤球立马抱成了团,双目眯起,舒服地蜷在她腿上。

姜衡眉眼弯起。

“真是别扭的性子……”

罗清影昏睡一夜。

梦中有无数可憎可怕的面孔,让她连声尖叫着惊醒过来。

后背浸湿了冷汗,她敏锐地发现窗边站着的男子,泪意在眼眶中再也坚持不住。

“无缺哥哥……”

着月白衣袍的男子,此时也如梦乍醒般,反应过来。

“清影,你醒了?”他关切地坐到榻边,“你发了一夜的噩梦,我叫不醒你……”

叫不醒我,便不管我了?

榻上的女子素白着一张脸,任由泪水落下,男子慌忙拿帕子帮她擦拭。

“怎么了清影?是哪里疼……?哪里还受伤了吗?”

身上的衣物早已更换一新。

但罗清影知道,这是钟无缺让婢女做的。

他从来都是谦谦君子,对她从来也是彬彬有礼的照顾。

只是。

想到刚刚自己醒来,看他站在窗边,手中捏着那个旧荷包,神色怆然……

她心里的那份不安和不平就掀起了波浪,重重拍落,让她当头一阵冰冷。

“无缺哥哥……!”

她扑进钟无缺怀中。

“你再也、再也不要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