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脸刻薄相的小娘子，姜衡只知道她姓田，在七夕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此外再无交集。
七夕宴时孙卓君抱恙并未到场，姜衡从很多人很多地方听说过京城第一大美人，此时才是第一回见到。
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明显在田娘子的话上。
“姓田的，你什么意思？”
张巧蓉不乐意。
“我什么意思……你父兄身居翰林，你居然听不懂我的话吗？”
想来这田娘子家里背景应是不错，跟直来直往的张巧蓉较上劲，就看谁说话更横了。
姜衡不想搭理这些人，本只想着带着兰芝、巧蓉来看看《新颜》和其他事项的发展现状，便得找个借口去任务地点碰瓷儿了，哪知道又碰上了这些人。
她们三人性格各异，但能成为成为朋友，很大原因在于一个共通点——她们都是社交场合上的异类。
桂兰芝内热，是个不爱社交的宅女，十二三岁的时候，总是跟在她二哥哥身后寸步不离，桂诣川珍重这个妹妹，一直以来呵护备至，不管是家中还是外头的事，能为她解决的从不推脱，直到这一年，马上十五的桂兰芝，在父母的督责下，硬着头皮，参与社交，将来好结一门如意的亲事。
然而桂兰芝这样一个遍读各类话本传奇的年轻姑娘，却偏偏对这样现实中的感情十分无感，在那些宴会和集会上，往往都是一人坐在角落不言不语，别人让她赋诗，她说不会，别人让她鼓琴，她也说不会。她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参与进去，久而久之，便成为社交场合的异类。
那么张巧蓉呢？
张巧蓉成为“异类”的原因则简单得多了——尽管父兄都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的圆滑人物，她这个倍受宠爱的幺女，虽然常常被自己母亲约束，但父兄对她却甚为宽和，并不拘着她非要同一般闺阁那样，她爱看书，爱和人争论，爱好看的所有东西，说话还直来直往，常常让许多和她交谈过的贵女下不来台。
这哪是异类？
简直是有毒！
那么说到姜衡的话……
除了她在十五岁才刚被人从乡下找回来外，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的父亲姜礼。
这种油盐不进、不偏不倚的朝廷稀有动物，他的同僚对他敬而远之，官员的家眷必然也是如此。
“好烦。”
姜衡突然说道。
对面几人刚想挑眉问她什么意思，姜衡却连目光都不在她们身上，自顾自地说着。
“都秋末了，怎么还这么多飞虫？”
嘴上念叨着，胳膊也跟着在空中挥舞。
一群贵女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你是什么意思？！”
有个贵女怒目问道，话刚出口，又马上察觉出些不对。
姜衡眨眨眼看向几人，忽然噗噗噗地喷了几口。
“呸呸……咳咳，你们可都别张口啊！虫子都跑我嘴里了！你们别张口！”
面对这种同性之间暗戳戳的挤兑和比拼，姜衡也不像费那个劲，像面对季无常那样掐他七寸。
季无常是块滚刀肉，小心眼爱计较不好对付，是真的可能做出不利于她们的举动的人，姜衡就必须确保拿捏要害、精准击破，让他不敢也不再想着去动你。
但姑娘家嘛……有点可悲的是，姑娘家能做什么呢？
背后说她不好听的？
顶了天的，给她造造谣？
这对早晚要从书中回到现实的姜衡来说，都不算什么。
小事——用发疯来应对就好啦！
“一张口啊，虫子就到嘴里——这不就把人恶心坏了吗？”
姜衡一口一个虫子的，虫子来虫子去，像在影射什么，又真的把人都整恶心了，她还一直不停地重复，一张为了大家着想的无辜面容，让对面几个贵女都青白了脸却又说不出话来。
桂兰芝和张巧蓉想笑，又不好大笑出来，只得用帕子捂着嘴，张巧蓉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还是为了场面不太失控，扭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哭呢。
“姜娘子，勿再多言了。”
孙卓君止住了要张口的旁人，转过脸来，端重地说道。
“我们几人本只想来和桂娘子打声招呼，这会儿就要离开了，姜娘子不必如此……”
“含沙射影”几个字她虽未说出口，但言语未尽之意，在场又有什么人不懂呢？
也不知道京城第一美人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特地来与桂兰芝“打招呼”，又隐隐指姜衡说话咄咄逼人。
姜衡莫名想到——这孙卓君，难不成对桂诣川真有一番情根深种？
所以会突然在众人面前朝一直不受人欢迎待见的桂兰芝示好，将桂孙两家近日走近的原因用这种方式透露出来，又对自己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
奇怪。真是奇怪。
“行了行了！”
张巧蓉大喇喇地打破这种黏稠难明的氛围。
“打完招呼，就赶紧去找那些个‘高雅之地’吧——不过想来这样热闹的灯会上，也很难找几个光坐着吟诗作对的地方吧？”
说完，三人互相挽上手也要离开此处。
只是没走两步，又听到那姓田的在后边拿腔拿调。
“哎哟，这又是什么？‘师妹下山’？‘大……先生’……？”
她声音里带着满满鄙夷和嫌弃。
“这都是什么低俗不看入耳的名字？竟还要将这样的东西登台作戏？”
没等挤过人群的三人回头，就有不乐意的声音响起。
“你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你要怎么想无所谓，别在跑来别人家门口，咋呼显摆——怎么，就你品味独特、眼高于顶？嘴巴不会说话就干点别的去！去去去！”
“就是！你谁啊！爱现眼回自己家去！”
“关你什么事？走走走吧你……”
……
顿时被众多心情被搅乱得不美丽的书粉、戏迷给排挤出去。
等三人回头，那一群高雅贵女，便在奴仆的维护下，脸色十分不虞地被挤到瓦肆对出的河边上，沿着细细的河岸走了出去。
张巧蓉忍不住大笑。
“这个姓田的，还是那么没脑子……要不是父亲了不得，哪能赶得上凑在孙卓君旁边。”
她哼笑一声。
“孙家清贵……但人身在朝廷，又哪里能真的澄清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