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诣川点点头，没有多言。
他也看出了那人是孙卓君。
刚刚走近了看，姜衡认出来了，对方脸上戴着的，正是自己挂在路边杆子上的白狐面具。
她是怎么拿到的，又为什么要拿，姜衡都有了大概的猜测。
只是钟无缺为何今夜戴的是白狐而非猫，偏偏猫的面具又在桂诣川这里，这一点，她不是很明白。
于是她斟酌了一番用词，直接问桂诣川。
“你为什么也会戴着猫的面具？”
假作没看到桂兰芝的举动，也不知道她的意图。
“是邱玉姑娘。”
两人走动起来，桂诣川说道。
“我路上碰见她，她说你在河边等我……戴着猫的面具。”
他眉间稍有疑惑，显然猫面具这条线索和他从自己妹妹口中得知的并不相符，但他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之前的事实陈述。
姜衡想起，再早前，桂诣川对她种种行为皆有怀疑，而自己又往往用争吵的形式，把疑点带过，事后桂诣川同她道歉，言语之间表明的意思，便是自己不应怀疑，更不该用说教的态度，让她对他误会颇多，把两人关系搞僵。
那么这会儿再想想，似乎也并不如此。
之所以引起争吵，大部分都是姜衡寻得借口和说辞，两人情绪起来了，拌起嘴来，反而有几分欢喜冤家的味道，只是她的出发点并不光明。
这对她而言，既是几分甜蜜，又是几分苦涩。
她是喜欢桂诣川的。
她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只是察觉到时，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总能闻见他身上的松香。
只是通常在这个时候，她都会提醒自己，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要有那些不合实际的幻想罢了。
两人走着走着。
姜衡忽然戴上了面具。
在宽大的衣袖下，拉住了桂诣川的手。
两人皆同触电一般，躯体微颤，只不过都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牵着手随着人群往外走。
桂诣川的手初时有些冰凉，慢慢地便热了起来，姜衡轻轻晃了晃手，他便连忙抓紧，十指相扣起来。
“……别松手。”
他低低地说。
桂诣川也戴上了面具，但姜衡仍能看到他发红的耳朵。
可爱。
姜衡心里感叹。
两人走至河边的凉亭。
放河灯的人渐渐散去，残存的河灯渐渐湮熄在水中。
“我着实不该……”
桂诣川摘下面具，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一声叹息。
“我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
他并未说得十分明白，然而关于桂家的情况，她早就从桂兰芝及其他旁人听到那些传闻了。
“我略有耳闻。”她说。
“这些事我无意多谈，但既然今日……”
桂诣川眼神柔和下来，专注地望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比河中的月影还明亮，还深邃。
“我有必要向你坦白。”
“我本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匆忙，包括这次关于比武大会，还有优胜将获得恩典的事。”
“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他专注地看着她。
“我知道——从我越来越注意你之后，我就越来越明白，你从来都不是个听任别人想法的人，你有自己的想法，并且——”
“——并且很重要。比其他事都重要。”
“所以所有的一切，只是我想表明我对你的心意。”
“若是你心如我心，那我便以皇命求娶；若是你对我……我便自求边疆戍守。”
“只是，”他举起两人的手，指尖轻颤，“我并未多想，是吗？”
两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姜衡很难形容自己听到桂诣川的话的心情。
他没有说那些世人挂在嘴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说皇命恩典赐婚之类的——他所说的甚至同桂兰芝以为的都不一样。
他的妹妹还以为他会借着这个机会，求娶于她，让自己成为她的嫂子。
但显然桂诣川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他透过了这个时代和所有的表象，看到了姜衡的内心。
不得不说，或许是因为他在自己家中所受到的忽视，他长期呆在霞山学艺的经历，让他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眼光。
“桂公子……诣川。”
姜衡松开他的手，摘下自己的面具。
“能听见你说那样的话，我真的大为震撼……真的。”
“或许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那些想法。我不喜欢被约束，我喜欢自由地出门……我甚至为了自由穿上了男装。”
“我……”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她却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努力一下。
“我希望你若胜出，能把皇命的恩典用在自己身上。“
桂诣川眼神微变。
不解浮现眼底，但他仍是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姜衡望着眼前明明如星的眸子，眼中有大海，有日月，还有自己。
她心里只觉人翻马乱，烦躁不已。
鬼使神差般，姜衡的手就到了桂诣川脸上。
……
“先为自己着想，不管是功绩，还是自由。“
她双手捧在他的脸上，还像哄孩子一般掐了掐。
她听着有点像在呓语般，桂诣川在她动作中红了脸，又在话音中陷入思考。
“正是因为我是个很会为自己着想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自私，但我希望你也是。”
桂诣川摇摇头。
“你不自私，你要是自私就不会……”
就不会一直维护自己妹妹，维护他。
她维护着所有她的朋友。
桂诣川能在她身上看到许多美好的品质。
那不是什么琴棋书画，不是才华有多高，品性多么好。
而就是她那份勇敢，挚诚，为朋友的挺身而出。
这些词就像是在形容某些江湖侠客，很少人会用在夸赞一个女子身上。
然而她已经足够美，足够好，她勇敢的时候眼里还会发光，唇角总是若有似无带着自信和兴奋，面对强权时，她也总是坚毅果断。
她会装傻充愣，有时候桂诣川甚至不明白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她眼中的狡黠，着实让他着迷尸身。
柔美或许是大家对于宜家宜室的女子最恰当的词汇之一，但放在她身上，那便只是框架。
她身上有自由的气息，冲破桎梏的向往。
如果她是飞鸟，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插上翅膀，伴她飞行。
……
姜衡柔柔一笑，每次听到他的话都让自己那份愧疚的心又轻盈了些。
或者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会成为一个炸弹，但为何不能暂时先忘掉一下呢？
“谢谢你是这么认为的……你听我继续说。”
“至于我和你——我相信两人若是有情，那就和皇命或者别的没有关系……是不是？”
“就如同你说的，你所做的这一切，最重要的是为了确认我的想法。”
桂诣川点头：“对，你的想法至关重要。”
这就够了。
姜衡心里的石头松了下来。
“我是不是还没明确地告诉你，关于我的想法？”她说。
月上中天，泠泠如水的光影，如水草般挥舞丝绸般的柔荑。
姜衡莞尔而笑。
“你的脸好热。”
“你的……”
……
桂诣川本想说什么缓解自己的窘状，然而他还未张口，一阵香甜的气息盈面，如清风带着花的美好，自己的唇上就被覆上了柔软。
姜衡轻触而过，没注意到自己也在微微颤抖。
或者自己的脸也在发热发烫。
“谢谢你。”
她低声喃喃。
脑海中闪过所有他曾为自己做的事，每每在危急之中出现。
“谢谢你所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