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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姜衡忍不住笑,刚想再说什么,不远处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与今夜的热闹和欢庆格格不入,轻易地召唤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见桂诣川脸色一沉,两人对视一眼,疾步往那边走去。

姜衡谨慎地将面具戴上。

看着游玩的行人与她一般,行色匆匆,神情大多带着探寻和害怕,交头接耳间话声都很小,似乎都有与姜衡相同的预感。

“啊——!!!”

“杀人了——杀人了!”

未等走到近前,又听到有人惊声大叫起来,这骇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传染性,惊叫一声声往外传去。

“……快走!别看——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有几个带着孩子的赶紧捂上了幼儿的眼睛,满脸煞白的推着孩子就往外走。

“到底那是什么呀娘……”被捂着眼睛的孩童扒住母亲的手,“那个人,怎么浑身湿乎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妇人连拖带拽带着孩子从捂着嘴的人群中逆行而去。

响亮又压抑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姜衡二人耳中。

“——那是死人!死了!快走!”

……

桂诣川拨开人群。

惨淡月光下,河岸边趴俯一人,身着破烂的粗布衣裳,裸露在外白花花的皮肤如同河石一般冰冷,他一动不动,而在旁边,一个头戴布巾的男子浑身发颤,仍然强作镇定看着边上乱喊的妇人,说“不是我,我只是把他捞起来。”

他站了起身,衣袖连着衣襟尽湿,唯有下摆还有干的一块,膝盖两处皆是泥泞。

姜衡认出了他。

“……庄志执?”

她声音不大,只有桂诣川听到了,而那头的庄志执却没有发现戴着面具的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家中人皆因沉重税赋和寄田制而相继亡故,被人一路追杀至京的书生庄志执,两人曾在青檀居外有过一面之缘及短暂的患难之交,此后便再无见过——

——他怎么又卷入到这样的事里?

姜衡自然是不信庄志执能干出杀人溺水的事情。

他一介书生,却能走烂七双鞋到了京城,或许有些庄稼人的体力,但在面对金虎帮两个凶汉之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逃跑——于此一道,显然甚为精通。

但若不是有几分孤勇,有几分悲愤的莽撞,谁都不会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大骂朝廷之弊,更不会在这两个月的京城里写出《田地论》这等痛陈贵族圈地、国将不国的文章——虽一直没有明确那是谁的手笔,但除了庄志执外也不作他想了。

桂诣川走上前。

庄志执认出了他。

“桂公子……”

桂诣川示意他先别说话,站到一旁去,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把尸体翻了过来。

有人尖叫起来。

“你是何人?你怎么敢……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有个胖胖的妇人喊,“你是要包庇这个人?我们可都在这儿看着!”

桂诣川抬头,凉凉的目光一扫众人,未等他开口,人后传来“让开!”的叫喝声,一列佩刀的衙役出现,前头的人还是姜衡的熟面孔。

“围着做什……”陈捕头看到半蹲在尸体旁的白衣男子,不由一愣,看到了脸则马上反应了过来,“啊……桂大人?”

胖胖的妇人面色讪讪。

“……这郎君还是个官?我当是……”

她讷讷住了口。

陈捕头一如姜衡记得的那般热情。

他笑眯眯上前交谈的模样,仿佛地上没有躺着的尸体,旁边也没有脸色发白的书生,周围更没有面色各异悄悄议论的群众一般。

更像是在别人的婚礼上碰到了贵人,热络地上前交谈,把事件脸色青白的主角忽略在一边。

也不管人是倒着的,还是立着的。

陈升提了提后腰,浑圆的肚子跟着动了动,他侧身与桂诣川低声交谈几句,便给了手底下的衙役一个眼神,那一队几个人就挥舞着臂膀,吆喝着围观的人散去。

这也并不是强制的,有的人走开了,有的人只是走开了几步,但总算让出了空间。

姜衡之前一直没摘下面具,此时人都退了去,她留在边上没走,便摘下面具和陈升打招呼。

“陈捕头。”

“你是……”

陈升望着她,一阵恍然后了悟,回头看了看桂诣川,那双眼睛眯眯笑起,只是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就没在说别的了。

庄志执也认出了她,但只是互相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升招呼庄志执,与桂诣川一道,三人走到边上交谈,姜衡这才有机会打量尸体。

这尸体乍看上去,便觉十分诡异。

姜衡刚穿过来就杀了人。

那种直直倒下,瞬间失去生气的,她见过;那种被爆炸震飞,后背灼烧成焦炭,散发不愉快气味的,她见过。

她知道人死了该是什么样,但却和眼前的都不一样。

它……他白得骇人。

普通的纸甚至不能与他相比,透着灰,透着蓝,甚至说得上有点透明,身体像是把每一滴血都挤了出来,又被河中的水泡成微微发胀的气球人。

这样古怪的外表,让人脸看着更像是墨笔纸画的那般,只不过他皮肤表面光滑,与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格格不符。

“小娘子,胆子还挺大呀。”

陈升看到姜衡定定盯着尸体,半是打趣半是赞赏地说道。

姜衡平静地抬头。

她看了眼桂诣川。

“我确实……胆子一直挺大的。”她扯了扯嘴角,“而且自打来了京城,还真让我碰上了几起不太平的事……”

“陈捕头,我这么说没有恶意,只不过确实想问一问,京城是一直如此,还是最近才……毕竟京城人多手杂的。”

她说的话挺冒犯,但表情却是平静又诚恳。

陈升看了桂诣川一眼,又朝姜衡点点头。

“小娘子说得……不错。”

他无声叹了一息。

“近半年来,衙门接到的报案多了不少……几乎比去年这个时候高了三成。”

他说话的分寸掐得准,该说什么该说多少,他都相当有数。

别的人或许是看在他是桂家二公子的份上,或者是皇帝的好友,对桂诣川客气三分;但陈升是真正明白桂诣川的影响力的。

他不仅是皇帝的好友,还一直在暗处为皇帝办事,这两年有些京城中发生的事,他们也时不时配合共事,虽然现在还不声不响,但谁可以低估一个,无须通过任何其他部门,不受御史台监管、能直接对皇帝汇报的人?

“近来的京城,真是怪事频发……”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仔细看地上的尸体,眉头深深锁起。

“我办案二十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