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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倾如注。

“娘的!”

一人打着哆嗦跑到屋檐下,檐边的茅草被大雨冲刷得开了岔,哗哗如流,他往里瞅了一眼,失修的破屋阴暗,里头也是噼噼啪啪的水声,不比外头好多少。

他搓了搓胳膊,没进去,只是抬头有些失神地自语。

“这雨,天都要下破了吧?”

他摸摸腰兜里的钱袋,钱袋子上还挂着一枚粗制的银牌。

他嘿嘿笑起来,“还好,今日的工钱是拿到……”

话音未落。

就在一瞬间,一柄刀横破开大雨,凭空出现。

回转飞动,只听“叮”声,刀插入旁边柱子,檐下之人感觉脖间发痒,伸手低头,只觉满眼刺目,混手滚烫,下一秒倒地,地上红河泗流。

几个身着蓑衣的人,踏开血花,利索地提起那人尸身,扯下腰间的银牌,噗通坠进旁边水井。

巷子里涌入十数个蓑衣人。

他们围着中间的人,身形仿佛一只巨熊,十分惹人注目,步履却十分轻盈,臂膀伸展时,让人觉得用巨猿来称呼他更加合适。

他的一举一动充斥着冷酷的煞气,让这冰冷的雨天更加肃静。

“大当家。”

刚刚的人呈上银牌。

那人看也没看。

“嗯。”

旁边不起眼的小个子朝旁人挥挥手。

“……混进去……船上……甄山帮……”

只言片语在雨中隐隐约约传开。

小个子紧接着进了破茅屋。

此时茅屋中四周都点上了烛火,阴暗潮霉的气息被燃起四叶香驱散,屋子一边铺上了草垫,尽管有了四叶香,依旧能让人闻着淡淡的桐油味。

巨猿一般的大当家,在众人熟练而恭谨的殷勤中解下蓑衣,在草垫上盘腿坐下。

“已经吩咐下去了。”

小个子掐着要紧的事汇报。

“……阿四来了信,泉州那边已经布置好,只等大当家从京城回去,就可以按计划行动。”

他抬头看向巨猿,对方凝神闭目,两眉头高高拱起,眼窝深深窝陷,像是平时的模样,没有任何被人急急使唤进京城的不悦。

“大当家若无吩咐,我便传下去,在此歇至亥时,入夜动身。”

小个子微弓着身就要退出去。

“你回阿四一句话。”

盘坐在草垫上的巨猿沉沉开口。

“别着急跳脚,做好自己该做的,我金虎帮怎么到现在这样——老三他两父子怎么死的,可别忘了。”

他的声音如同古井边上一口沉沉巨钟,破屋外嘈杂的雨声在此时都不免噤声。

“是蠢死的。”

巨猿睁开眼。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个水耗子了,那些纸醉金迷,像油一样糊了他的眼,麻痹了他的心。”

他哼笑了声。

“死便死了。”

“后来那些事,半个帮的人给他陪葬,我们这些人又得像老鼠一样,干着些阴私的事,算我对得住他了。”

“他阿四,若再像老三那样,蠢得无药可救,我是再没有半个帮给他作弄了。”

小个子上身更低下来。

“是。”

巨猿看向他。

“比起阿四,”他说,“我更看重你。”

“你心有七窍,将外头这些人管制得妥妥帖帖,老三一走,老二伤重至今,这空出来地方,我本来想让你上去,可你毕竟入帮时间太多,即便我对你倚重,底下的人,也还需要时间,才能心服口服。”

“属下明白。”

小个子恭谨地应道。

说着两人不再说话,屋内沥沥漏着雨水,小个子退出屋去。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小个子走到一间无人的屋子里。

这些荒屋久无人住,灰尘在连日的雨水中,和残破的木头结构一起腐化成霉朽的味道。

所以早被扔在了一旁,他挠了挠后背,仍是难受,便解开粘黏在身上的湿衣。

黑暗中,他的身上的皮肤沟壑纵横,竟是数不清的伤疤,愈合后狰狞的肉条。

若是有人细看,会发现,他面部虽是全身唯一一处没有伤疤的,却会不时地抽动,皮肤也像一层蜡皮一般,发黄僵硬。

“快了。”

小个子喃喃念了一句。

“……就快能给你们报仇了。”

-

-

大雨连绵到京城。

“这么大的雨,却下不到定州去。”

高直抹了把脸上的水,感慨道。

定州,是这次北方大旱最严重的区域,这次大旱已经死了近万人,无数灾民流离失所,逃命南下。

“只是隔了一个州,差别竟这么大。”

他喃喃自语,在屋檐下甩了甩衣袍上的水,走入值房,朝坐在火盆边上的人打招呼。

桂诣川已经来了有一阵子了。

雨下了一天一夜,桂诣川身上的衣服却看着干爽,倒是火盆里的炭,暗红的光匍匐在灰烬里,已是烧了许久的样子。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一个时辰吧。”桂诣川手里还拿着卷书。

他表情淡淡,看不出心意,高直却知道,他多少有些心烦,每当这样的时候,不是练武,就是看书。

只不过桂诣川都不在家里看,他宁愿是执行任务时,在勾栏里看,在草垛子里看,看些地方志,看些志怪,看些杂七杂八什么捣鼓火药、丈量田地等的书。

他说自己不考功名,看些闲书,在家被父母看见难免责怪,就只在外边看。

但高直却觉得,他只是不想如他爹的意愿,同桂家的没一个人一样,深入朝廷。

他伸伸脖子,瞥了瞥书上的内容。

见好友没什么说话的想法,他搓了搓胳膊凑过去。

“皇上还和郑相公在里面?一个时辰?”

书卷后的桂诣川微微点头。

“这么久?”高直摸摸自己小胡子,“郑相公都这岁数了,身体受不受得住啊……”

桂诣川放下书。

“还是旱灾和灾民安置的事。”桂诣川皱起眉头,“京郊设立了安民署,安置逃命到京的流民。但即便如此,物资还是远远不够——更何况冬天就要来了,还有大批灾民在路上。”

高直点头。

“城中大会,外邦又到访,确实在城外能把灾民安抚下来是最好——”

他压低声音,看了看门外,表情有些无奈。

“你今天来找圣上,不也是为了此时么?那焚兰教虽不是什么正统教义,但此时当务之急,比起把人赶出京城,那应该是流民安置和赈灾才是,若是那教会真能救助人……”

他再度把声音压低。

“你哪怕是……先让大家伙有口饭吃,活下去,等北地人走了,再赶人不迟——他们也是为了此事争吵么?”

桂诣川半阖上眼,微微摇头。

“郑相公提议宫中用度重整削减,暂停太后要修寺祈福的打算,圣上却觉得……”

“觉得泉州一带近期无事,可以挪用部分军需,用作赈灾——”

桂诣川声音沉沉。

“两人便因赈灾的钱从何处出在里面争执了。”

他望向门外雨密如织,眉头锁起。

“桂大人!桂大人呢?”

外头一声声尖利的呼唤由远及近而来。

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内侍,从檐下跑了过来。

桂诣川站起身。

“桂大人、高大人。”

小内侍被雨淋得狼狈,心情不虞之下,竭力端起笑容,看向桂诣川。

“皇上说,桂大人你来禀报之事已经知晓,他此时不得闲暇,那事也已另有盘算。”

他清清嗓子,眼神从两人脸上快速移去。

“就……不用你们继续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