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来没有人在魂灯印记消散后再活过来的。”南烟安知道荆竹有不少秘密，他知道不多，但是也不打算探究。毕竟那些事荆竹不想说，他深究也没有意思。
竹林中一片沉寂，只有雪打竹叶的沙沙声响。两人就坐在屋檐下，直到积雪将院子里的脚印彻底覆盖。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许久，南烟安还是说出自己的疑问。他不理解荆竹这些年东奔西走的在干什么，既不是寻找修复丹田的方法，也不是追求其他修行道法。
“怎么打算的......”荆竹吐出一口气，白雾散在雪中。良久，就在南烟安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回答。“就这么四处看看，遇到闲事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就这么走下去，直到最后找棵树下死去。最好那棵树开满花，闻着花香离开或许是最好的。”
早就知道她的想法，没想到她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死去。南烟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已经决定了，这几年他都没能改变她的想法。他明白自己应该尊重荆竹的想法，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的路。该怎么走下去，该走到哪一步都由她自己决定。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每一个重要的人他都保不住。
南烟安长叹一口气，抬起手将手背放在额头上，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脸。即使他在药王谷的九长老，能解百毒治百病，也救不了不想活的人。
荆竹窝在竹椅里，斗篷厚重而温暖，整个人陷在柔软滑顺的毛里，忍不住开始打瞌睡。人老了，确实容易瞌睡，但是睡得浅，经常被细小的声音惊醒。她这些天几乎没睡好，昨晚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但是时间还是有点不够。
南烟安察觉到荆竹变缓的呼吸，没有起身，只是抬起手臂一挥，院内的阵法随之启动。院内的温度瞬间升高不少，雪花仍然不停落下，院内却不再寒冷。药王谷很少使用阵法改变天气，修士不惧严寒酷热，但是荆竹现在不能受寒。如果放任她在雪中睡着，哪怕斗篷再保暖也会生病的。
荆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许是突然见到了立华善，梦里是她很久没梦见的以前在太清山御剑峰的日子，就好像重新过了一遍那些时日一样。
醒来还有些恍惚，直到身体习惯性调起神识，她才察觉到眼前的虚无不是因为闭着眼，而且她早已失明。
发呆了很久，忽然才感觉到院内温度不再寒冷。伸手探向前方，有雪花落在手上依旧冰凉。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南烟安早就发现她醒了，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发呆，等着她回神后才出声。
“我睡了多久？”许是刚醒，荆竹的嗓子里有些干涩，嗓音带着点沙哑。
“不久，才一个时辰不到。”
荆竹这才发现南烟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窝在竹椅上，可见是因为她睡着了担心动作会吵醒她。一个时辰对于她来说算是睡的不久，但是做的那个梦却是十分漫长，长到她久久不能回神。
“走吧，进屋，我准备了药膳。你不肯定吃药，但是吃点药膳补补总行吧。”
南烟安起身抖落衣袍上的雪花，他就这么长身玉立在院子里，竹林白雪，长发红袍，这位谪仙人竟然为荆竹洗手作羹汤？
“那正好，有些饿了。”吃了这么久的干粮，她早就有些腻了，南烟安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极品美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经过竹廊，绕过后院就到了厨房旁的堂屋。屋内有一张竹桌，桌子上摆好了还冒着热气的吃食。仔细一看，东西都摆在一个白玉托盘上。这托盘想必是有阵法加持，能维持食物的原样。
“坐下吧，我特意做的，尝尝味道。”南烟安招呼着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却不吃，而且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吃。
荆竹看着一桌的热食，肚子的饥饿更加明显了。端起手边的一碗粥就舀起一勺，这山药枸杞粥，入口软绵，回味清甜，还带着一股清香。
连吃了几勺，荆竹忍不住连连点头，粥浓稠顺滑，山药彻底融合在粥里，带着枸杞的颗粒，让人停不下手。
看她吃的香，南烟安笑开了花，他做到 东西可不是谁都能吃的，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再尝尝这首乌肝片，这首乌可是我悄悄去谷主药圃里偷来的，有近七百年呢！”乌黑的汤汁夹杂着葱姜蒜末包裹着肝片，荆竹夹起一片，肝片软嫩，表面调味咸香又带着一股首乌淡淡的味道。
“你的手艺一直都很好。”就着几片肝片，荆竹就吃完了一碗粥，还没等她去盛粥。
南烟安就将一旁的另一碗粥端到她面前，这粥颜色看着比山药粥更深。“这是决明子鹌鹑粥，这鹌鹑可是谷主养了好些年的，费了我好大功夫才弄来。快尝尝！”
荆竹吃了几勺子决明子鹌鹑粥，除了颗粒细软的决明子，鹌鹑肉已经软烂和米粥彻底融在一起了，满口都是鹌鹑的香味。但是却没有吃到鹌鹑骨头，那么细小的鹌鹑骨头他总不会剔了吧？
“怎么样？没有吃到骨头吧？我特意剔了骨，炖了一晚上呢，这肉全都烂在粥里了。”
“味道真的很不错，你也一起吃吧，你做这桌实在是辛苦了。”久违的吃了这顿热食，荆竹难得的感觉到有些开心。
“一起吃，还有好多菜呢，都尝尝。”说完他自己夹起韭菜炒山鸡蛋，入口咸香鲜美，山鸡蛋特有的香味充斥着口腔，不妄他满山遍野的寻找。
南烟安给荆竹盛了一碗天麻炖乳鸽汤，又用勺子给她挖了一大块香椿蒸鸡蛋。荆竹看着眼前堆满的食物，有些哭笑不得，要补也不是这么补的，一顿饭这么吃也要想着能不能补进去。毕竟她现在太虚弱，虚不受补他应该知道的。
认命的在南烟安的目光下，喝完一碗带着鲜美又微微苦涩的乳鸽汤，吃完了小半碗的香椿蒸鸡蛋。荆竹放下碗筷，道：“已经吃饱了，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忍不住吃多了。”
南烟安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片竹笋，当作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指着桌上的竹笋蒸排骨示意她继续吃。“这竹笋就是在屋外竹林挖的，如今可是吃冬笋的季节，正应时。”
又是几片竹笋下肚，荆竹摆摆手不再吃了，南烟安也不好再强求。他自己开始慢慢的将剩下的食物都吃下去了，仪态优雅却速度不慢。他向来不喜欢浪费食物，所幸这次做的不多，即便没有荆竹，他也能全部吃完。
刚吃完，荆竹觉得胃里暖和舒服，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不想起身，支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要不是蒙着眼，南烟安都以为她在盯着他看。
想起来自己在第一次遇见荆竹的时候她就蒙着眼，也不让自己查看，不知这眼睛是什么情况。能不能治疗？虽然有听说过她曾经有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眸，却不曾见过。
南烟安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这眼睛什么情况？打开我看看？”
以前他就提出治疗她的眼睛，当时她警惕着他，并没有同意，当然现在也不会同意。
“治不了，眼球都没了，烂了被我挖掉了。”提起旧伤，却好似丝毫没有影响荆竹的心情，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淡淡的语气。
“哦，等我给你找双白凤的眼睛吧。”除了人，就只有白凤的眼睛和人眼适配，且白凤是世间灵物，灵气充沛能很好的融合到人的身体里。
可惜白凤被修士屠戮的所剩无几，整个大陆都找不到几只了。
“别造这孽，白凤失了双眼该怎么办？我并没有受影响。”只要她还活着，神识就能指引她走过所有的路。
“白凤不好找，搞不好没找到你就死了，那还是算了吧。”南烟安故意不停的说着死相关的话，想要刺激刺激荆竹，世上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即使是再看淡生死，死到临头还是会恐惧。
荆竹却是没接他的话，只静静的发呆。南烟安加快速度把桌子上的东西都吃了，挥了挥手掐了个诀，桌面的餐具都光洁如新。
远方传来悠长的鸟叫声，南烟安起身扶着门框看去。片刻后就转身进入内室了，不一会就换了身衣服出来。同样是红色的衣裳，只不过在单袍外加了外衣，以及红黑色的腰带，还挂了好几条玉饰。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师叔，他云游四海多年，这回来一次就被你碰巧遇上了。”南烟安招呼着荆竹出门，自己先一步走在前面。
荆竹以为他是想带自己去找师叔治疗，并没有起身，只是侧头面对着他的方向。不等她开口，南烟安就回答了她的疑惑。
“没打算逼你治疗，你来这不是有疑问吗？昨日只说了敦庾大旱的原因，不是还有怨气吗？”他的师叔是敦庾人，多年前回了次敦庾就发誓不再回去那个地方，他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难道不是因为大旱造成太多百姓死亡而产生的？”即使早就知道或许有其他缘由，但是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原因。即使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产生那么浓厚的怨气。
“你自己知道，这不可能。”南烟安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大步往前走，师叔这次回来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荆竹跟着他踏出院子，已走出阵法所在范围，就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身躯。即使斗篷保暖但吸进肺里的冷空气还是让荆竹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两人在山间小路七拐八拐，路过数不清的药圃，药圃中的弟子都纷纷向南烟安行礼。他只挥挥手，宽大的衣袖掠过小路两边半人高的药草，带起上面的积雪纷纷掉落。
有风夹杂的雪花从山谷的另一侧吹来，寒冷的空气中充斥这各种药草的苦香。两人穿过山谷中的药圃，从一处石阶上了另一座山丘。
许是照顾荆竹的脚步，南烟安一直很缓慢的前行。有他在前面遮挡，荆竹在身后风雪都小了很多。
跟着他登上山丘，在一处树林深处的小院停下。南烟安直接打开院门进去，还用手随意的拨动了木门上的铃铛。清脆的铜铃声在响了几声，很快就有小童从屋内跑出来。
戴着毛边帽子的小童脸蛋通红，整个个缩在厚厚的棉袄里。
好似是第一次见南烟安，但是却又认出了他。弯腰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九师兄。”
南烟安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着小童，弯腰伸手捏住他的脸蛋。
“你叫我什么？”
“师......兄。”小童被捏住脸蛋，口齿含糊不清，但是眼神依旧是纯真无比。
“你知道我是谁？那还叫我师兄？难不成我师叔招弟子了？”南烟安松开手，但小童的脸蛋更加通红了，他吸吸鼻子，揉揉脸颊。
“是啊，师尊说爱穿红衣服的人就是九师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师尊，但是我们的师尊是师兄弟关系。所以我们是同辈的师兄弟。”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童，声音稚嫩清亮，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
“那快带我去见你师尊，我们多年未见，不知他此次为何回来？”南烟安率先往屋里走，小童赶紧快跑几步到前面去。身材短小又穿得多，他跑起来就像一只笨重的小鸭子。
“师尊说他不见客，你回去吧。”小童张开短短的小手拦住了进屋的路，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南烟安。
“那他为何放出鸣鸟？”师叔的鸣鸟叫声是天下独一份的，不然他不可能仅凭鸟叫声就知道师叔回来了。
“那是......那是我在给鸣鸟梳理羽毛，不小心拔下来一根......”小童有些不好意思的攥紧了小手，眼睛滴溜溜的悄悄看向天空，没有发现鸟的身影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