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凝去了江城市人民医院。
那是她当年生宋杰的医院。
医生帮她调出了当年的生产记录，同产房产妇的资料。
是江城市最偏僻的一个乡村月亮乡亡奇村的一名产妇，和江一凝同时诞下一个男孩。
是不是抱错，医院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毕竟十年前的人事有了很大变动，但医生并不排除有抱错的可能。
“你们医院是私人开的吗？这么不负责任！”
江红气得小手直捶墙壁。
从医院出来，江一凝又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努力撑着自己，让江红带她去月亮乡亡奇村去找那名叫邱枝的同房产妇。
到了亡奇村，才知道江城市还有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放眼望去，全是破破烂烂的低矮砖瓦房。
要是大城市的人来到这里，肯定会掏一块砖回去。
这个村子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太像古董了。
村头有个正低头在裤腰上捉虱子的老人。
江一凝走到他身边，问他邱枝家在哪里住？
他却应都不应。
江红拍拍他的肩，他仰起脸，黑黄汗油的脸上一脸茫然。
“他是哑巴。”
一个挑着水桶的中年男人站在远处说道。
江红和江一凝赶紧走到中年男子面前，问他邱枝家住在哪里？
“死了有七八年了吧，宅基地都划给了别人。
和她男人同时死的。
去山上捡蘑菇吃，捡到了有毒的蘑菇，吃了后当天就死了。”
男人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像说一只落水的老鼠。
一股钻心凉从江一凝的尾骨往上蔓延。
她撑着又问，“那他们家孩子呢？”
“呵，孩子死得还早呢。生的时候是难产，去了医院。好不容易从医院活着回来了，又被一个外乡来的掐卦的说这孩子天生克父母的命，就被这两口子扔到了后山上。
那哪还能活？
估计是被野狗野狼之类的撕吃了。
前些年这山上一直有狼。”
中年男人看着两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到访，话比平时多了几倍。
又道，“也可能是报应的，没过两年大人出了那档子事，也死了。
反正我是不信克啊方啊之类的话，全都是吓唬人的！”
江一凝脸色煞白，冷得上下牙齿不住打颤。
却还撑着在绝望里找光。
“他们，他们在村上的亲戚呢？”
“嘿，他们哪有什么亲戚？不知道从哪里逃来的外地户，村上人看他们可怜，才收留他们落户这里的。”
光灭。
“那你能不能给我们指指他们扔孩子的后坡……”
江一凝从断气的腔子里拼命连出几个字。
中年男子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指了指一个地方，转身走掉了。
“江……红，扶我……去后山……我要去祭一祭……那孩子……”
万箭穿心，五马分尸之痛裹挟着江一凝。
江红扶着江一凝一步步挨到了男人指的后山。
荒草漫漫，足有一人多高。
江一凝双膝跪地，抓着地上的草，头深深埋进去，哭得天地失色。
“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
从亡奇村出来，江一凝让江红带她去了葬着母亲的墓地。
她在母亲的墓前又哭了很久，才被江红拥着下了山，朝江城市中心折去。
“江红，你把我送店里，你回去歇歇。”
“一凝——”
又刹住了口。
听话地把车开到了江一凝的店铺前，放下她后，自己开着车慢慢离开。
也许，此时此刻，最好的安慰就是不安慰吧。
江红把车开到一处停车位，头伏在方向盘上，也哭了起来。
如果宋一哲的婚内出轨是一把刀扎向了江一凝，自己的亲生孩子没奶过一次就惨死他乡，那不是刀扎向她，那是她从此后一次次扎向刀林剑海的疼痛中的苟且偷生。
想到江一凝将会有的未来之状，江红哭得泣不成声。
……
林子健已经开着车在忘川路来来回回多次了，直到看见江一凝的店铺开了门，他凝聚的眉头才轻轻舒展了一下。
摇下半截车窗，看着瘦到脱像的人挣扎着生存，林子健终究没能忍住。
他走下车来，走到门店去帮忙。
前一阵子宋一哲的大闹并没有影响到江一凝的生意。
也许现在的人也都很现实吧。
薄利多销，童叟无欺，为顾客着想，让江一凝的门店生意在这个网购风行的时代，逆风而上，成了小商业界的一个小传奇。
人们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场闹腾就不来这里的。
江一凝看到了林子健，挤出一丝笑，又低下头去忙碌。
忙碌，才会挤走不断来约她寻短见的念头。
林子健帮着给顾客拿东西，比较各种货品。
他还在被停职中，竟然第一次感受到，停职也有停职的快乐。
最起码不那么陀螺转了，有了一丝丝的自由。
门店外十米处。
手机拍照功能正对着江一凝的门店选角度拍照。
有林子健帮着拿货的，有江一凝和林子健擦肩的。
照片迅速传到了陈心莲的手机上。
她凝了凝一双细眉，举起手机，给林子健打视频电话。
林子健看到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挂断了视频电话，用语音方式回拨了过去。
“你现在在哪里？”
幽如往常。
“在街上。”
“街上是哪里？”
“别人的店里。”
林子健耐心解释着。
“别人的店在哪里？”
穷追不舍，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不长的人生只剩这个能抓住的了。
林子健顿了顿。
还没说完，陈心莲的视频电话又打了过来。
这次，林子健接了。
“你把摄像头来回照照。”
幽幽的要求。
林子健把摄像头来回照了照房间。
江一凝虽然在低头忙碌，可陈心莲却一眼认出了她。
“一凝——”
挂了电话，林子健轻声道。
江一凝抬头，对上了林子健深邃的一双眼睛。
“我回去了，改天再来。”
低沉暗哑的嗓音，一如十年前那般温暖有磁性。
“嗯，好，路上注意安全。”
已经不是那么像刺猬了，一些事过后，人总会把棱角收一收的。
林子健开车往家里折去，想了想，又弯到江城市最大的超市给妻子买了她爱吃的山竹和车厘子，这才又把车往家开去。
“心莲，来，吃山竹咯。”
林子健推开门，像哄孩子似的喊道。
却没人应他。
去卧室里一看，卧室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