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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希微死了。毕竟宫墙十丈,她跳下去摔得都不成人样了。

她自己知道。

可她现在却好好地躺在床上,眼睛看得到床顶帷幔上绣的莲叶,鼻尖闻得到房内燃着的是她惯用的木樨香,耳朵也能听得到外面的鸟叫声。

平凡的一如她未成亲时的每一个清晨,就好像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过往都只是一场梦。

可她知道不是梦。那些鲜血和伤口,每一刻都让她痛彻心扉。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姜希微掐了一把自己,疼的。

外面伺候的宫人察觉到床帐里的动静,走过来轻声问,“公主,可是醒了?”

这声音,是她的贴身宫女,梅见。之前,皇兄的死讯传来,她当晚便悬了梁。她看了留的信才知道,原来梅见一直倾慕皇兄。

“嗯,进来吧。”

床幔被掀开,有阳光透进来。

姜希微伸手去触摸透进来的阳光,好温暖啊。她呆了很久,想了想还是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霜见招呼伺候梳洗的宫女们进来,边回答,“现在已经巳时三刻了,去方公子府上宣旨的刘公公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姜希微皱眉:“什么宣旨?”该不会……

梅见见看她迷糊的样子,笑着俯身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怕不是睡了太久迷糊了,刘公公宣的自然是给公主和状元郎赐婚的圣旨。”

“公主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那您昨夜就叮嘱我说今早要喝的桂花圆子汤可还要喝?”

这声音,是霜见。

姜希微扭头,果然看到霜见捧着托盘进来。

姜希微脑中一团乱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死了,可为什么会回到赐婚那日?

“状元郎?可是......方京元?”

此言一出,房内的宫女们都面面相觑。

梅见皱眉小心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状元郎自然是方公子。”

霜见担忧道:“公主可是昨夜睡得不好?奴婢唤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可好?”

“今日是景和十年十月初十。”姜希微笃定地说。

梅见霜见面面相觑,但还是点了点头。

姜希微掀被下床,顾不得梳洗,便拔腿跑向明极殿。

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务之急是,她要告诉父皇,她不嫁了。

已经入了冬,她出来的急连披风都没穿。奔跑之间冷风从衣服的角落缝隙里钻入,冷心冻肺。寒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让她再一次确信,这不是梦。

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方京元,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伤害父兄的机会。

刘公公老远就看到了姜希微,不等她走到跟前就远远行礼道:“奴才给公主殿下道喜!”

等姜希微跑近了他才发现她此时脸色苍白,气儿都喘不匀,头发也乱了。

刘公公惊道:“哎呦,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又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急道,“这么冷的天儿您出来怎么连个披风都没穿?下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说完又赶紧招呼小太监去给她拿披风。

姜希微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问道:“刘公公,殿内此时可有大人们在议事?”

刘公公:“并无。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无急事,您先喝口茶顺口气儿,暖和一下身......”

姜希微不待他说完就推门进了殿内。

姜希微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父皇,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靠的越近,眼泪就流得越凶。

皇帝姜徵刚刚就听到了她在殿外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打小捧在掌心宠爱的嫡公主泪流满面地走过来,顿时面色一沉,站起身快步走向她。

“父皇!”姜希微腿软,扑到姜徵怀里闷声呜咽。

“儿臣,好想您......”

姜徵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让自己的小女儿哭成这副模样,却并不着急,只耐心十足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如她幼时。

姜徵心里迅速过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想寻找出一丝端倪。

她和方京元的事自己一早就知道,没有加以阻止,是因为他早就暗中派人将方京元这个人以及家风行事查了个底朝天。

方京元虽出身寒门,父母早亡,但君子端方,又能力卓绝,如今还中了状元。若是真要嫁女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与他两情相悦

是以,当三日前,刚被钦点为金科状元郎的方京元当朝求娶公主时,他想起了之前女儿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试探。

下朝之后便亲自去问了女儿的意思,当时她脸红的快要滴血,可也还是轻且坚定地说了“愿意”二字。所以他才特地挑了今日的好日子去方家宣了赐婚圣旨。

所以应当不是为这事儿。姜徵心想。

莫不是后宫里有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她?可后宫已经许久不进新人,老人们又有哪个敢对公主不敬?

难道是太子又逗弄戏耍她?

可若真是如此,她必不会是现在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姜徵想不通,可听着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这么哭,渐渐也失了镇定,急躁起来。

姜徵刚要发问,怀里的小女儿已经“噗通”一声跪下,深深拜俯,以额触地。

“不孝女姜希微,前来请罪,请父皇降罪。”

姜徵几乎是立刻弯腰扶着女儿的肩膀想让她起来,却感受到了抗力。

“阿霁,发生了何事?你起来说话。”

冬日衣衫虽厚,可姜希微竟也能够感觉到父皇的双手是多么温暖。暖得她眼泪止也止不住,险些连话也说不出来。

“儿臣......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方京元,女儿不嫁了。”

短短一句话,姜希微却觉得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量,嘴唇都咬出了血,心痛的更是无法呼吸。

姜徵皱眉,却仍耐心问道:“为何?”

为何?因为他日后会害了你和皇兄......会谋反......可这些她说不得。现在还为时尚早,所有的一切都还未露出端倪。即便她说了,父皇也不会信的。这一切都显得太过离奇,她明明是死了的,为何又会回到三年前赐婚当日?

姜希微心里的苦涩满溢,脑子也一团乱麻,却一个字也不能说,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过往,她要如何对父皇说呢?假如父皇真的信了,又会如何应对呢?会……杀了他么?

一想到如此,她就难受的要死。

可她不能重蹈覆辙,她不敢赌,她输不起。

“女儿......女儿不能嫁。只求父皇收回成命,女儿愿出家为尼,此生不嫁。”

姜徵闻言脸色难看,厉声斥道:“胡闹!”

“三日前朕问你的时候你明明是答应了,如今赐婚的圣旨也下了。你竟说不嫁?”姜徵缓了口气继续道:“阿霁,若说这其中没有原由,父皇是不信的。”

“父皇,儿臣不孝,求父皇......收回成命。”姜希微只闷声道。

“阿霁,你要知道,天子言出必行,最忌朝令夕改。”姜徵垂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儿,今早拟旨赐婚的时候还想着这小女儿怎生就一下子长大了,该嫁人了。

可现下再看,地上分明还是小小的一团。

“可朕既然是天子,阿霁不妨告诉父皇其中原由,若确是情有可原,那父皇便收回成命,做一回“昏君”也未尝不可。”

姜希微闻言更觉痛心,父皇如此疼爱自己,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啊......以前做了害死父皇的帮凶,如今竟还要连累父皇一世英明......

这样的自己,存于世间,又有何意义?

姜希微心头纷扰,中毒崩逝的父皇和面前康健的父皇在眼前不断交织,让她痛苦难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父皇,儿臣感念您自幼抚育疼爱之情,今日至父皇于此背信失德之地,深愧于心。儿臣不孝,求父皇降罪。”

姜徵见她已然是痛不欲生的模样,闻言又怎能不心痛,可她今日之言委实过于突然,也不言明原由。无缘无故,他又怎能废旨?

“阿霁,你同父皇说,是不是方京元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是,又不是。

方京元现在终究是好的,可他未来又确实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姜希微摇头:“不是。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姜徵气急:“你!”

姜希微心想,是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一人承担吧!

“阿霁啊,你难道不信父皇么?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言明,父皇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姜徵道,“若朕身为天子还不能庇佑自己的女儿,又如何庇护天下子民?”

姜希微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在姜徵震惊的眼神中,将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霁!你要做什么!”

“父皇,儿臣不能嫁给方京元,却也不能连累父皇清名,儿臣不孝,来生再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若她死了,方京元就不会成为驸马,她因他而死,父兄便会对他心存芥蒂,日后必不会对他太过倚重让他权倾朝野,那他要谋反想必难如上青天。

如此,父兄应是安全的。

如此,甚好。

姜希微说完便狠狠将簪子扎下来,没有预料之内的疼,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在流。她睁眼就看到姜徵发白惊怒的脸,以及鲜血直流的右手。

“父皇!”姜希微凄然道。

殿外的刘公公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姜徵流血的右手,惊叫道,“皇上!来人!快叫太医!”

姜徵反手夺走她手中的簪子,怒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敢在父皇面前自戕?”他拿簪子的手用力到骨节青白,还在隐隐颤抖。

“姜希微,你给朕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说了,再来见朕!”

姜希微真的跪在了明极殿外的石板路上。

那日,嫡公主姜希微惹怒陛下罚跪明极殿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姜希微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最开始觉得冷,后来是疼,最后是麻木。但她依然跪的笔直。

她庆幸,她还能跪着赎罪。

景和十年的初雪在那日落了下来。

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叫声。

“阿霁!”

眼前是一片青色,有热气传来,那么温暖。

于是她终于失去意识,倒在了那片青色的温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