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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秋,月明星稀。

虞国,信河郡,双溪村。

青瓦白墙的宗族祠堂中烛火飘摇,全村四百多口人跪趴在一个个蒲团上,向着一尊神像默默祭拜。

神像身披铠甲,手持长枪,腰悬宝剑,不怒自威。

这是虞国的镇国将军。

陆离眼睛偷眨开一条缝,瞥向神像脚下的香炉,一根线香已快燃尽。

从陆离记事起,每天晚上祭拜神像一个时辰,是双溪村雷打不动的规矩。

陆离曾经不解,将军也是人,为什么会被当作神明供奉?

爷爷陆寿丰告诉他,所谓的神明,其实是踏上神道的修炼者。

神修需要吸食人间香火,才能不断强大,追求传说中的永生。

而凡人则是日日供奉,在神修的庇佑下祈得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那我也可以成为神明吗?”

那年陆离五岁,满眼童真。

“傻孩子,能够成为神明的人万中无一,虞国下辖七郡八十四县,人口有五千万余,但真正得到供奉的,只有二十三位,只有对虞国做出极大贡献的人,才能够得到修炼之法,享受虞国百姓香火。”

“那元神也跟镇国将军一样给虞国做出过大贡献吗?”

“嘘!”陆寿丰脸色大变,捂住陆离的嘴,“以后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提起元神,没有得到朝廷认可的神明,都被视为异神,而供奉异神,一旦被发现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什么是诛九族?陆离不知,但不可轻言元神,陆离从小就记在心中。

香火燃尽,全村人三叩九拜,每日一个时辰的祭拜便到此结束。

但是祠堂中无人离去。

只见八个壮年从人群中走出,在供奉神像的桌台下拿出麻绳和短扛,熟练地将将军神像五花大绑,然后抬到祠堂的一座厢房中。

随后村长从另外一处厢房中搬出一座一尺高的神像,个头不大,但却是由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

玉石神像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三缕长髯飘然,手持一杆拂尘,栩栩如生,似有一股灵光在玉石中流动。

这是双溪村真正祭拜的神明——元神。

双溪村背靠落霞山,清溪和浊溪两条溪流在山口处交汇流入信河,这是一条绵延数万里的河流,养育着数以亿计的人口。

传闻百余年前,一场接连月余的连绵大雨,让信河河水暴涨,村民被围困山中。

当时管辖双溪村的还只是一个小门派,村民苦苦向小门派立下的神像祈求,但神像始终没有显灵。

就在洪水要冲毁双溪村时,一名浑身金光的神明从天而降,手中拂尘一挥便云销雨霁,退散洪水。

当时双溪村的村长斗胆向神明开口,请求庇护,发誓让双溪村村民世世代代焚香祭拜。

神明应允,自称元神,留下一具玉石神像后,御风而去。

说来奇怪的是,自祭拜元神后,双溪村风调雨顺,村中无论老幼,皆无大灾大病。

因此,即便百年来改朝换代,双溪村一直保持着祭拜元神的习惯。

陆离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元神神像脚下的香炉中,一根成人拇指粗细的褐色贡香燃了大半,袅袅烟雾带着淡淡花香,弥漫整个祠堂。

村中老人说过,祭拜元神所用的贡香大有来头,点燃后能驱散蛇蝎虫蚁不说,长期闻香,还能百病不侵。

陆离偷偷眯着眼,看着贡香缓缓燃烧,点点白灰掉落香炉中。

但就在贡香要燃尽时,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响起,一道裂缝突然出现在神像脸上。

陆离以为是自己困顿看花了眼,他揉了揉眼,结果神像脸上的裂缝不去反增,反而蔓延到整个躯体,不少村民听到声响,也发现了神像的异变。

“快看神像!”

“这……这是咋回事?”

“元神啊!莫弃我双溪村呐!”

祠堂之中,哭声、喊声、祈祷声交织,双溪村祭拜了百年的玉石神像,轰然崩塌。

碎落的玉石掉在地上,有点点金色光粒自其中升起,如萤火虫般在祠堂内盘旋。

村民顿感惊奇,随后这金色光粒如冬雪般落在一些人身上,化作无形。

陆离也看到有一颗光粒落在自己的肩头,消失不见。

祠堂内鸦雀无声,距离神像最近的村长,身如筛糠,一头栽倒在地上。

变故接连发生,村内几个老人连忙站出来维持秩序,让妇女和孩子先行回家,村中壮年在祠堂中再做商议。

回家路上,村民们默不作声,他们觉得双溪村能够有如此安稳的生活,离不开元神的庇护,如今神像崩坏,村子的安宁或许就此不在。

陆离听村中教书先生所说,这个世界很大,双溪村所在的信国,所占的版图也只是一角。

无数种族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为了生存、为了强大,斗争不断。

人族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中,数量占优,但实力却位于底层。

不少异族更是视人族如牲畜,画地圈养,逼迫着日夜祭拜,提取香火念力。

凡人只有寄希望于神明的庇护,来祈求获得平稳的生活。

而人族表面上看是抱团取暖,但为了获得更多的人口和香火,势力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凡人已然成为神明们追求强大和永生的工具。

回到家中,陆离辗转难眠,外屋还有烛光摇曳,他看着母亲双手合十的烛影,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低喃。

神像为何会无故崩碎?神灵的庇护是不是就此消失?镇国将军能否保佑双溪村风调雨顺?

胡思乱想之间,陆离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陆离惊起,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爷爷和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自外屋传来,时不时还有“神像”的字眼。

陆离睡意瞬间消散,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到外屋。

“爷爷,元神神像的事咋个说?”

饭桌旁,满头银发的陆寿丰一脸疲惫,还没等他说话,一旁长得精壮的汉子就责怪道:“小孩子瞎打听些什么!回屋睡觉去。”

汉子是陆离的父亲,名叫陆忠平,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因为常年打渔,皮肤被晒得黝黑。

“来!到爷爷这来!”陆寿丰将陆离拉到怀里,陆离有恃无恐看着父亲,眼中尽是挑衅意味。

“都十二三了,还这么惯他!”陆忠平哼了一声,然后看向陆离,“等天明我要去趟下河县,在家记得听爷爷和你娘的话,别给我到处乱跑。”

“你去县里干啥?”陆离刚说出口就想到些什么,“是因为元神神像的事?”

陆寿丰摸了摸陆离的脑袋,叹了口气:“元神的神像崩坏,其中原因肯定不是咱们能够猜想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建造新的神像,祈求元神垂怜,你爹就是要去下河镇,请个石匠来。”

“就我爹一个人吗?”

“还有好几个人呢,忠亮、忠阳他们都去。”陆寿丰眼中尽是忧虑,对陆忠平嘱咐道:“到镇上不要乱说话,咱们供奉元神,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找到手艺好的石匠,就多给些钱,权当封口费了!”

“知道了知道了!”陆忠平有点不耐烦,“我都快奔四十的人了,你以为我跟这毛头小子一样啊!”

陆离瞥了一眼父亲,其实他们说什么,自己心里门儿清。

在虞国,不被朝廷认可的神明均是异神,若是让官府发现私自祭拜其他的神灵,轻则打入地牢日日向神明祈祷,重则株连九族。

可尽管官府有各种律令限制,但如双溪村这种信仰其他神灵的做法,其实是普遍存在的。

当人面对生老病死,苦苦祈求得不到神明庇护时,若是被其他神明所搭救,很多人自会转变信仰。

“忙了一夜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陆离的母亲端着稀饭、烙饼一些吃食进到屋里,身为典型的农村妇女,云荷的面貌谈不上出众,身材有些走样,手上也尽是长年干粗活磨出的老茧。

“我刚刚多烙了些饼,一会你带上在路上吃。”云荷摆着碗筷,嘴里又念叨着:“天又阴了,看着要下雨,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蓑衣,别再染了风寒。”

“放心吧,都准备好了。”陆忠平说着就拿起饼大口开吃。

一顿饭还没吃完,门外就有人催着陆忠平,陆忠平抹了抹嘴道:“爹,小荷,我就先走了,另外你小子在家记得安生些!”

陆忠平说着背起了行李,一家人起身将陆忠平送到门口,此刻的天空层层阴云,明显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陆离心中莫名有些担心,看着陆忠平的背影喊道:“爹,路上当心!”

陆忠平也没回话,只是摆了摆手,就和村中几人在巷子尽头转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