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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车票是晚上十点多钟的,在车上困一夜,天光就到耒州了。刘一山说,绝对不会让你错过年夜饭!他办事就是靠谱!

明天就是除夕了,打工的人都回去过年了,没回去的外乡人已寥寥无几,整个石井镇冷静了许多,除了酒店商场,几乎所有的店子都关了门。

珠三角城市包括广州,其繁华都是东南西北的外乡人给撑起的!所谓的灯红酒绿的夜店,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过是那么回事,我们外乡人一离开,整座城市便失去了热闹,失去了烟火气,也失去了活力。

珠三角城市能够腾飞,既是广东本地人的打拼,也离不开外乡人的血汗和奉献。然而,千千万万的打工人,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在广东买房置业扎根,绝大部分人还是买不起房,不得不奔波千里赶回老家去过年,过完年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广东赚钱。

因为城市一下子空了一半人,治安任务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所以联防队的兄弟愿意回家的一般都会准假,只要能在大年初七赶回上班就行。

除了刘一山这个准队长之外,阿伦阿松都是可以回家的,但他俩选择了不回家,说没赚到什么钱。“有钱冇钱,回家过年!”是耒州人的老话,更是父母们的召唤和期待!这句话包含了多少辛酸,又真有几人知道呢?

我从住院到出院,已有二十多天没有见到阿伦和阿松了,那天晚上抓赌,他俩走的大门,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受的伤而住院。直到阿山告诉他俩后,便要赶去医院看我,然而又不允许人探望了。当然,阿山没有告诉他俩,我的伤是被麻阳帮头目之一的何自伟用枪打的。

这一见我来了,两个赶紧跑过来,要瞧我的伤口。我掀起衣服让他俩看右胸上的伤口,一个盖瓶样的圆形伤口已经结疤,仍触目惊心,让人感到心有余悸。

阿伦阿松连连呼叫:“鸣哥!你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并提出一定要请我呷饭,既是出院接风,又是回家过年饯行!

真是好兄弟!但我不想让他们掏钱,因为没赚到钱,连过年都不想回去,怎么好意思要他们花钱呢?我说我请大家呷饭!现在我在他们之中算是“有钱人”了!

结果大家都没当成这个东,因为陈村长来了,他说联防队请!公款报销!把所有在家的有时间参加的兄弟们都叫去,一起为江教官接风并饯行!说是全部兄弟,实际上加起来才一桌人!过年的回去过年了,值班的在值班,本地的有几个在家里不想过来。

饭局仍设在鸿程大酒店。那天抓赌是从这出的发,这次回家又是从这出的发!冥冥中皆有定数!

陈村长端起杯,叫所有兄弟一块敬我,陈村长说:“兄弟们!为江教官康复出院干杯!”大家一饮而净!然后又是一杯:“祝江教官回家过年一帆风顺,干杯!”

自然,我是不敢不遵医嘱的,只能以水代酒,感谢陈村长及兄弟们的深情厚意!

坐下之后,陈村长又跟我说起了知心话:“陈教官,你回家养伤是领导批准的,我也不强留你!三个月后,一定要回来,厚山村联防队等着你!放心,这三个月,联防队照样给你发工资!”

陈村长一席话,让一桌兄弟很是感动。刘一山见灵,叫所有兄弟酙满酒举起杯,起身敬陈村长:“鸣哥伤口不能喝酒,我们代表鸣哥敬您一杯!感谢您对兄弟们的关爱和情义,有您这样的领导,是大家的福分!总之,一切都在这酒里,敬您!”大家与陈村长碰杯后,都一饮而尽。

席间,陈村长接了个电话走了。走之前,陈村长满是歉意又满是情意地握着我的手:“江教官,真不好意思!有急事得走,不能送你上车了!就此祝你一帆风顺!”

陈村长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愿松开,最后放开时还用右手在我手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意味深长啊!

不得不佩服陈村长的情商,他的这套肢体语言,已是无声胜有声,居然让我感到有点对不起陈村长了。到此为止,陈村长没有一丝一点对不起我江鹤鸣的!一直都是友爱有加的!一直是为我着想的!倒是我一直对他怀有戒心,总觉得他在设圈套等我们去钻,挖好坑等我们去跳!

望着陈村长离去的后背,我确实有点内疚了。人待人之母,便是真心二字!甭管目的不目的,陈村长对我是算得上真心了,他真心想要我留下来,真心想带着我赚钱!也罢,算我江鹤鸣对不起你陈村长了!亏欠就亏欠吧,只能祝你万事顺意了!

刘一山的手机也响了,原来是那开发廊的阿香打来的!刘一山与阿香已打得火热,不知真相的人都会觉得他俩是夫妻。从外形上与性格上看,他俩的确般配,阿香大那么几岁,在其精心的打扮下,并不唐兀。

刘一山放下电话,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鸣哥!带你去冲下喜!去不去?”

刘一山话音未落,阿伦几个就笑岔了。

“冲你甲脑壳!冲喜!我冇你够甲爱好!”我好气又好笑地用拳头给刘一山来了一下。

刘一山仍故意逗我:“阿香哇来了甲黄花女,你去不去?黄花女冲喜,灵验着呢!”委琐的笑又爬上了刘一山的脸,那条刀疤也成了笑容的纹路。

“你留到用!你甲秋鸡公,专门祸害良家妇女!”我笑着怼刘一山。耒州人把爱到处沾花惹草的好色男人比喻成秋鸡公。

心理学上有个“公鸡效应”,一只公鸡一天要和一只母鸡交配几十次。一段时间后,如果交配对象还是这只母鸡,公鸡就会萎靡不振,失去交配功能。然而,当交配伙伴被一只新的母鸡取代时,公鸡又恢复了它以前的欲望和功能。

刘一山这个花花公子看到漂亮女人就想上,正适合这个名号。我这样说他,他并不恼,甚至还有点自喜的味道。大凡被比喻成秋鸡公的男人,性功能是比一般男人强些的,他们以此为傲。

刘一山在石井,我晓得的除了与阿香在交往,还有两个在厂子里的妹子,一个湘妹子,一个川妹子,都属于面容姣好的“靓女”。因此,刘一山是不缺女人的,只是他都在逢场作戏,没打算与哪个正儿八经地谈。要不也不会同时与三个女人保持关系。

刘一山收起嬉皮笑脸:“阿香问我在做吗个,叫我晚上过去呷饭。现在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姐妹们都回家过年了。她之所以冇回去,哇是为了我陪我,怕我一个人过年不好耍。”

“阿山,人家阿香对你是真心实意了,要不谁管你好耍不好耍!”

“阿香对我是不错,但我确没打算跟他走一起。不是嫌她做那一行,其实我也不是吗个好东西!再哇阿香自打跟我好后,已经不接客了!阿香是有老公的,她老公因为拐卖妇女,又组织卖淫,被判了十年,已进去两三年了。我估计阿香想打我的主意,是不想等她老公出来了。不过,我从冇这个想法,她比我大四五岁,还生了个儿子,我可不想找个拖油瓶!她现在干这一行,碰上严打搞不好就进去了!但哇真的,踉阿香在一起,感觉特轻松,她从不要求你怎样,也不要你买礼物,还能多少从她身上拿点钱花。不过,都是她主动给的!”刘一山毫不隐瞒地说出了一切。

阿香也是个八字不好的女人。她走上这一行,跟牢里的老公脱不了干系。女人啊!嫁人真的要看清!

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刘一山讲,对他的私生活,他不主动说,我一般不会问。

不想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我故意看了下时间:“已经五点多钟了,该去火车站了!这过年坐车的人多,早点去好些。”

石井到广州火车站不远,就是十多二十里路,坐公交哪怕阻车最多也个把小时。

“鸣哥!莫急!我开车送你去火车站!”

“算啦!不麻烦你了!我坐公交去!”

“冇事!反正有工,再哇我还想跟鸣哥多呆几分钟呢!”刘一山把杯里最后一点酒呷了,并不起身,仍坐着说:“顺便在火车站看看能不能买到明早回耒州的票。买得到的话,就劝阿香回去,好歹她还有甲崽在屋里,我不信她不想崽,过年不回去吗个时候回去?”

这个阿山!

刘一山又感叹起来:“鸣哥,还有阿伦,我们个个都二十四五了,也到结婚的年纪了,再浪荡下去也不是甲路。鸣哥,你有找女朋友吗?”

“还冇找!阿山你又不是不晓得,在部队几年哪有妹子?机关里有女兵,也看不上我们!这退伍回来又马上来石井了,厂里妹子多,也冇见你介绍过!”

“鸣哥,今年算了,你良年来,包介绍个满意的给你!我亲戚厂里有好几个耒州妹子,长得蛮标致!”

“你甲家伙早不哇。够些妹子一回去过年,媒人天天会上门,我良年还有机会?”我也说笑。

自由恋爱已成风气,但在农村说媒还是主要方式,因为知根知底靠谱些,一般娘伢都会给外出打工的女儿打预防针,千万千万不能找远地方的男朋友,亲戚朋友介绍才放心。过年是相亲旺季,谁家有个够么大的妹子,媒人会踩烂门槛,只要你点头,天天会带乃子上门,直到你如意为止。

这次我回家过年,在父母看来,主要目的就是为相亲!屋里有个够么大的崽,还冇对亲,劳心的娘伢是困不好告的!

我又催刘一山该出发了。刘一山这次说好,先洗把脸。

刘一山便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酒气去一下,让脑壳清醒清醒好开车。

阿伦与阿松要上晚班,不能去送我与鹤飞了,便讲了几句客气话,挥手道别。

那时还没有“酒驾”一说,大家都没有“酒后不开车”的意识。酒驾入刑是两年后的2011年5月1日才实行的。要不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答应让刘一山送去火车站的。

虽然街上人流车流不及平日的多,但显得更漂亮些了,街上的路灯都挂上红灯笼,有的街道摆满了各种鲜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街。厂子,单位,学校及一些门面也贴上了大红春联,年味已经十足了。

刘一山送我的这辆三菱车,不是刘一山自己的,真实主人是陈村长。只是陈村长换了新车,又舍不得卖掉旧车,毕竟是进口车,好用得很,便给刘一山这个副队长开,加油由联防队出钱。

陈村长这人对朋友还真不错!大方啊!

“阿山,这三菱车还可以,你不如买了,陈村长不好要你蛮多钱!”我没话找话了。

“这甲鬼三菱车确实可以,哇有十把年了,车况蛮好,发动机还冇开封,你要它坏都不得坏!我又开一年多了,还从没修过,只加油就行了!”刘一山得意地夸三菱车。

“那还不好?跟陈村长哇一句,买了!”

“我不买!冇够蠢!现在跟买冇得区别,反正是我开,还不要出钱年检加油!”刘一山笑得合不拢嘴。

“山哥!你是甲人才,够么精!”鹤飞也忍不住插嘴了。

“‘嘿嘿’你甲阿飞!是甲蠢子也晓得打这甲算盘!”刘一山又笑了。

“鸣哥!哇心里话,我要买车头辆车一定要买新车,不买二手车。就像结婚一样,平时耍耍还可以,结婚坚决不要二手货!”什么逻辑?说着说着,刘一山就不正经了。

“你这家伙三句话又记得那上面了!”我也打趣着。

“阿山,不瞒你哇,我心里总感到有点对不住陈村长,但心里又真的不愿跟他搅合在一起!直觉告诉我,迟早会出事的!”我认真且由衷地说。

“鸣哥!你的心思我理解!冇吗个对得住对不住!陈村长对我们好,也是我们对他好!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对我们好的!都是相互的!”没想到刘一山这么说。

“鸣哥!你这次抓到那个何什么?”刘一山忘了何自伟的名字

“何自伟!”我提醒他。

“对!抓了何自伟,我们几个堵后门的兄弟们都得了奖金,但受益最大的是陈村长,上面大大地表扬了他,他跟周所长两个还记了功。另一个姜支书被停了职,来总不来迟支书是他的。听哇陈村长因为这件事,还当上了区人大代表!这一切都是你用命换来的!所以鸣哥你不要有愧对陈村长的想法!”

如果刘一山不讲,这些我确实不晓得。

“鸣哥!我劝你莫想太复杂了,良年还来石井,跟陈支书干个几年,一定能发财的!”刘一山趁机又劝我。

我没作声,因为我确实不看好陈村长,认为干不长乆。这社会胀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顾虑太多,疑神疑鬼,真的很难发财。

路上冇堵车,很快就到火车站了,天早就全黑了。我又看到了那八个红色大字,在夜空中特别亮眼!在我心中仍然充满激情!

火车站广场上的人没我想象的多,却也不少。所有的人都急匆匆地,脸带笑容,能回家过年,与亲人团聚,能不高兴吗?

刘一山叫我们进站,说广场风大有点凉,站内暖和些。刘一山与我及鹤飞拥抱后离开,他要去售票处给阿香买车票。

阿山!我的好兄弟!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