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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搬去春宫的当晚,皇上留宿在丹枫馆。

第二天皇上遣人要了起居注,没多久命小太监发话给起居郎。

“皇上说,阁下身为史官,措辞不可过于香艳浮夸,行文不要添加太多想象。关于夫人侍寝之事,十个字内写完。”

说完让起居郎把昨晚的记录提炼一下,再把记录拐弯抹角地递去春宫。

皇后跟红袖收拾东西的时候,见春宫的宫女在交头接耳传阅东西。

红袖一时好奇,凑过去一看,发现是起居注。

“帝与邹夫人宿于丹枫馆。”

一共十个字。

“你们怎么传阅起居注?”

起居注不算机密,然事关皇上日常言行,擅自传阅有辱皇室尊严。

且这东西全是干巴巴的文字,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知道,前几期可刺激了。”

跟红袖搭话的宫女没看到皇后顺窗缝看着她们,兴奋地跟红袖说。

“皇上眼看要突破元婴期,炼虚合道,半夜忽见一条大蛇,吓得落下病根。皇后殿下要去南极仙翁那里求灵芝草来救,谁知皇上昨晚去了丹枫馆,没下文了。”

红袖隐隐约约听出起居郎在剽窃。

皇上每天宿在竹青馆,早起一脸睡眠不足,原来晚上是在修炼吗?

宫女的话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昨晚起居注上十个字她懂。

小姐刚搬出龙霄宫,皇上忙不迭地留宿丹枫馆。

……看来跟小姐说的一样,当皇帝的男人大多薄情寡义。

她忿忿不平转回屋里时,皇后正提笔瞄准案上的纸准备练字。

太医说她右手哪怕恢复知觉了,也很难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以后提笔握筷子之类的事会不灵活。

她得先练习下左手,难保以后没有需要写字的地方。

“小姐,你真不难过吗?”

红袖看她置身事外的样子,不太明白。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跟小姐在竹青馆一起住了那么多天,小姐怎能眼睁睁看自己相公转投其他女人怀抱?

“有什么好难过?”

关翎斜了这丫头一眼。

皇上在竹青馆一夜又一夜,什么也没干。

每天早上醒来,她都完完整整躺在床上。

只要读者不跟她计较,她有什么好计较?

皇上现在虽说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但未来会对不起她。

明知如此她怎可能对皇上生情?

何况宏明与王慕晖大婚之前就有一堆夫人。

单这点她也受不了。

这世间有自愿沦为他人玩物的,也有喜欢把别人视作玩物的。

她与这两类人皆非同类,即无意把他们变成同类,也不想成为他们的同类。

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

虽说到现在为止离开皇宫依然是个计划,可能已经有读者认为逃出皇宫是她画的饼。

但她确实想走,肯定会走。

皇上爱谁谁,她才不管。

“听说邹夫人搬进丹枫馆后,赏了周围人一大堆东西。丹枫馆里的宫人交口称赞,转回身说我们太小气,在竹青馆住了那么久,不见半点赏赐。”

红袖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甚是不服气。

邹夫人赏的那些东西,她压根儿看不上。

可她也不明白,她家小姐为何不学邹夫人给宫里那些势利眼些好处。

她们又不缺那点钱。

“王氏富可敌国尽人皆知。给惯了赏赐,别人理所当然,不会念你好。哪日不给了,反过来觉得你小气。弄不好皇上还会怀疑爹叫我在后宫收买人心。有功赏赐,有过处罚,才立得起规矩。”

邹夫人不掌管后宫法度,不需要考虑这些。

身为皇后需做表率。

如果做不到赏罚分明,而跟小人一样只知四处讨好,往后出了说不清的状况,会成为她昏聩不智的罪名。

“你知士农工商为何商贾排在末流?以逐利为立身之本的人不像士大夫一样重视信义。因为信义很多时候意味了牺牲自己的利益,保全他人。”

红袖对一本正经的小姐有点陌生。

“比起看得到摸得着的利益,巩固皇权需要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忠义。在宫里物以类聚一群逐利小人,是祸乱的根源。皇上现在不管,不会永远不管。”

话本里写过这样的事。

王慕晖有次同宏明一起参加秋猎,用捕兽陷阱抓到了一只傻兔子,高兴地赏了凤梧宫上上下下每人一百两。

凤梧宫的宫人兴高采烈对外炫耀了没几天,就遭到旁人批评,说王氏一身暴发户习气,乱了后宫礼法规矩,没有母仪天下的德行。

那些得了赏赐的宫人也不人人感恩。

有人觉得王氏富得流油,给这些钱压根儿不算多。

反为了自己过去替皇后办事未得赏赐委屈起来。

整件事唯一得到好处的,是王慕晖抓到的那只兔子。

宏明见皇后高兴,一时发了善心没有把兔子拿去做菜。

这只兔子陪皇后度过了最后的冷宫生活,直至她去世。

皇上在见过太傅府那头叫“马”的鹿后,一日独自来到皇后墓前,把这只兔子放生了。

关翎回想起这段时,笔尖掉了点墨,脏了一张纸。

“看皇上宠幸邹夫人的样子,我怀疑有没有这一天。”

红袖嘟起嘴。

“昨夜邹夫人侍寝完,皇上今早赏了她一串煌海金丝柳。小姐你知道那种珊瑚几万年也未必能长出一寸呢。皇上对一位夫人也太慷慨了吧?”

一串煌海金丝柳算什么?

他为靳妃造的揽月台,珍珠为泥,白玉为壁,华光缭绕,奢靡至极。

……说来说去,皇上属于其他女子,为她们做了再多事也与皇后无干。

穷计较他为了别人做了什么又如何?

明明是块臭肉,只因周围苍蝇多了,就非得挤进去争一争?

在她面前显摆这种东西,无非是作者诱她加入混战的激将法。

她是书外人,熟知这些话本作者的套路,不可与书里人一般见识。

“你要是有气不顺,尽管拿紫檀木盒里的银票去买个更大更贵重的手串,天天戴去丹枫馆门口,看邹夫人会不会气死。”

“谁稀罕那玩意儿啦?”

红袖见自家小姐不争气的样子,费再多唇舌也是白搭,只气哼哼地瞪了一眼这时候进门的宁则。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宁则依皇后吩咐,命小太监去领了文房四宝刚回来,一进门就见门口宫女在传阅起居注。

到了寝殿内屋门口,听到了红袖那段话。

皇上只想到假如皇后见到他与夫人们在一起生气,说明心里在意他。

假如离开他后思念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多少有点喜欢他。

没想过皇后现在这种无动于衷,可能已经是生气的结果。

“皇上他……”

少不得他替皇上解释几句。

“我不在意,你也不必在意。”

可惜皇后根本不想听。

命皇后搬进春宫,只不过是皇上安排的第一步。

往后有更给人添堵的事等着皇后。

眼下解释了,也是白解释。

皇上所做的安排,原本没有考虑过皇后的心情。

就算有,也跟南苑那堆夫人一样,不过是这偌大棋盘下的一子。

如今他先掉进了自己挖的坑,正在垂死挣扎,往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宁则想了想,应了声,放下手里东西,退出了内殿。

他离开后,一条身影由房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