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第一次沿升龙道走出宫城，比她想象的距离还遥远。
时值盛夏，她穿着鹤纹纱衣，外面再套宦官服。
到皇城大门口，已经捂出一脖子细汗。
走上京城大街没几步，她小步跑进一条没人的巷子，飞快脱掉小公公的衣服。
诏明跟着她晃晃悠悠走进那条巷子，本想笑她作茧自缚，结果少年一抬起红扑扑的脸，他自己先心跳快了一阵。
壳里人知道“巘岭岳”这个名字，确实不太可能是其他人。
如果是她……
在蛇谷时拼命拉住他，是原谅他了吗？
趁诏明烦恼之际，关翎把小公公的衣服叠好塞进包袱，打算往小巷外走。
“等等，殿下要去哪儿？”
诏明一把拉住了她。
“去京城啊。”
小郎君一脸茫然。
“殿下打算这样出去？”
关翎低头看了看衣服鞋袜，并无不妥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
她这一身衣服价值不菲，容貌又俊，年龄又小。
这么上街，不出几步就让人绑了。
“听说殿下想去青楼，用这种样子？”
诏明用手比了比她的身高。
皇后这个头比大部分同龄少女矮一截，穿了男装更觉得娇小。
她这样逛青楼，姑娘们不低头都找不到人。
关翎最烦别人说她身高，挥开了四皇子的手。
“那我去成衣铺买双登云履。”
“……殿下稍等。”
诏明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叶子，放进她的手掌，让她握紧拳头。
随后展开乌扇，似是念了什么。
关翎觉得掌心发热，再摊开手掌，叶子不见了。
很快她视线抬高。
王慕晖的个头儿原来不到诏明胸口，现在几乎与他平视。
“太卜大人对我做了什么？”
一开口，声音满不是原来细细软软的音色，变得低沉浑厚。
关翎急忙打量了下手脚。
双手骨节分明，比王慕晖的手大了许多。
两腿变状变结实，长了一大截。
最大的不同是，她觉得自己两腿间多了一些东西。
关翎急忙跑到巷子尽头，背对四皇子解开腰带。
很快小巷深处传来了男人的惨叫。
“兄台还去不去京城？”
诏明对巷子里问了一声。
*
“我与太卜大人何仇何怨，太卜大人为何屡次害我？”
“在京城别叫我太卜大人，叫我四爷。”
两人并肩走在京城街上。
身穿鹤衣的青年面如死灰。
她刚刚去卖铜镜的摊子确认过了，现在这副长相与皇上一模一样。
原以为上街后很快会被人识破，结果一路走到现在，除了有人不停用李子、蜜桃砸她，并未惊动百姓。
不奇怪。
皇上即便出宫，也无人有胆子直视龙颜。
知道宏明长相的人不多。
反倒是认识四皇子的百姓更多一些。
“在下不过稍微改了改兄台阴阳之气的流动，使兄台阳刚一点，成熟一些。未做过其他手脚。兄台原本长成这样，不怪在下。”
“稍微改了改？”
关翎低头看了眼腰以下。
她现在多了个小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
“兄台既然要去青楼，必需的东西总得带上。”
诏明看着她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摇了摇扇子。
“十二时辰后就能恢复，兄台不用担心。”
“十二个时辰？”
关翎差点失声尖叫。
一会儿她去茅房，岂不是又得跟小皇上相见？
去青楼扮男装就可以了，何必这么诚信？
“四爷你是不是经常……”
话没说完，她脑袋又挨了一桃子。
这是她走上京城大街以后挨的第六次打了。
“京城治安怎如此之差？青天白日总有人袭击良民。”
她摸着后脑勺四处寻找偷袭她的人，只见远处屋子转角有女子探出半张脸对她偷笑，模样瘆人。
“兄台枉读诗书，一点不解风情。”
在关翎纳闷那女子是谁家派来的刺客时，四爷扬手接住一颗扔向他的李子。
“吃吗？”
四皇子把李子递到她面前。
“四爷要用小生试毒？”
诏明翘了翘嘴角，咬了一口李子。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雀跃声。
关翎一回头，看见有名挎着篮子的少女高兴地蹦蹦跳跳。
“莫非是在向同伙传递信号？”
见她要走过去盘问那名少女，诏明拉着她的衣领往相反方向走去。
“兄台如何称呼？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兄台’吧？”
诏明拐了个弯，扔了那颗李子。
关翎看了眼衣服上的松鹤祥云。
“松……”
有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
“四爷不如以‘鹤’称呼我。”
“鹤兄真的想去青楼？”
这个问题叫鹤公子皱起了眉。
诚然，青楼那种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说不定更容易打听出她想要知道的事。
不过，她觉得自己想要去青楼的原因并非如此。
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等着自己，不得不去。
“听说四爷对京城里的青楼颇为……”
她刚想提及四皇子那堆风流艳闻，眼角一晃而过的牡丹步摇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王氏的银楼前。
掌柜手托一支步摇，拿给面前的贵客。
那步摇似乎是玉制的，手工精制，用料却谈不上多名贵。
偏她目光触及那支步摇时，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你及笄那日，怎好戴其他人送的簪子？”
又是那男人的声音。
那到底是谁？
为何那声音与这话本里的风景连接得越来越多？
“鹤兄喜欢那支步摇？”
诏明顺她目光看到了牡丹步摇。
那步摇无论手工还是用料都比不上少府做的簪钗。
诏明不知哪里吸引到她。
不过会被这种东西吸引，壳中人确实是春心浪漫的女子。
“若鹤兄喜欢的话……”
他打算迈步走进店里，买下那支步摇。
“我以为掌柜手里拿的是烧麦，原来看错了。”
鹤公子转回头走了过去。
拜这一眼，她想到了去哪里找线索。
“四爷可知京城哪里有卖画的地方？”
“卖画？”
京城卖画的地方多了。
“鹤兄喜欢山水、花鸟还是仕女图？”
“有没有卖异兽绘卷的地方？”
鹤公子的要求真难倒了诏明。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一座潦倒破旧的店铺。
“距离这里稍远，有家叫灵凤轩的店。那里的店主专卖异兽画卷。不过……”
四皇子有些犹豫。
“那里的店主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不按时开店，能不能做成买卖，全凭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