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继位时距离太宗退位已经三百多年，三百年间天下太平并无太大战乱。
而在成宗治世期间，位于榆州的王氏与天武的涂氏险些兵戈相见。
皇室之所以持续纳四家之女为妃为后，因为立国初期仍保留周时遗风，四家于各自领地拥有不可取代的控制权，甚至有仅服务自己家族的军队。
四家的权力直至成宗后才被陆陆续续削弱。
关翎翻国史时观太祖言行，觉得他有心将天下权力纳入掌握，甚至一度收缴天下兵器，设置了严格的铁器冶炼法度，为何半途而废？
她所见幻象里的争执会不会是原因？
太祖失算了。
云关现位于西北氿方古国境内，是一片无人之境。
国史没有记载太祖的败绩。
不过太祖在那地方与氿方一仗打了三年，完全不符合幻象里速战速决的计划。
看似毫无关联的幻象突然浮现。
冥冥中，她觉得造成战事延长的原因，与鱼楚风提醒守城神护遭邪染这件事相关。
“当年太祖为何没能短期在云关击败氿方大军？”
皇后写了张字条递给四皇子。
诏明脸色一下发白。
“你……”
他刚想发问，突然看了看她的双眼，闭了嘴，似有所思。
宏明走回了殿内。
“不必担心，今日不比当年。”
他拿过诏明手里字条，看了一眼，回答皇后。
“纵使守护皇城的神只遭到邪染，也有办法打败他们。”
“用天火铳？”
关翎用纸条问他。
“不止如此。但是……”
宏明挑帘走到床边，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不可冒进。伏击之人能通过太岳明楼，就能将你掳到其他地方。这几日你要是离朕太远，被坏人抓走，朕也救不了。”
哪怕知道她不是小女孩儿，宏明依然改不了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
*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终也消失，到了掌灯时分。
随着天一点点变暗，关翎的心跳逐渐加快。
中元前后三日，皇城守护最弱。
怪物今晚一定会来。
殿内其他几人与她一样紧张。
鱼楚风白天以皇后为中心，每隔十步摆上一只小碟子。碟子里盛着水，中央是一座高出水面的小烛台。
入夜后这些烛台被点亮。
除红袖宁则以外的宫女公公，受命退到御和殿。
行云殿内仅留这些人与埋伏在院内的神机营。
留在殿内的所有人小心注意着烛台。
“小姐，那边的灯是不是发绿了？”
红袖看到左前方的蜡烛跳了一下，吓得叫起来。
周围人惊得一起往她所指的方向看，结果只是蜡烛的烛芯歪了，烛火变小了些。
“不要一惊一乍。”
宁则低声叱责她。
“要害怕的话，你也退出去吧。”
红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会把她家小姐独自留在危险里。
鱼楚风所排的碟子由殿内一直延伸到竹桥。
由风车吹起的轻风，带动围绕行云殿四处的冷布一阵一阵的微微飘扬。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到水车咕噜噜的转动声，与房檐落下的水滴声响。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水滴落的声音逐渐变缓。
关翎正在错愕，忽然视野一角闪过绿光。
亮起的绿色很快消失，宛如闪电，快得人不及察觉。随即在另一方向的碟子里亮起。
很快，又是另一个角落闪过绿色。
像是闪烁的星河，绿光在房间四角乱窜。
前一下在东北角，转瞬就出现在西南方。
“小心，不止一个！”
诏明扬起扇子。
他话音刚落，乱窜的绿光一下子消失不见。
在通往竹桥的最远处，有一只碟子里高窜起绿色的火柱。
火焰轰鸣了没有多久，旋即落下，紧接着，它相邻的另一只碟子里又升起更高的鬼火。
插在碟子中心的蜡烛，很快被燃尽，火柱因此消失。
一根一根，绿色的火苗往殿内一点点靠近，如同看不见的人影一步步向殿内踏来。
“小、小姐，躲、躲在我后面！”
红袖吓得瑟瑟发抖，勉强站在皇后前方。
一道银光划破绿色的火焰，在即将消失的火柱里扑了个空。
“怪物藏在明楼里，尚未现身。”
诏明甩动乌扇，由扇骨飞出九条黑龙，紧紧环绕皇后所坐的床榻，不许那绿色的幽光接近皇后分毫。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只世界……”
关翎耳畔响起奇怪的诵经声。
不对，这不是藏身缝隙里的怪物。
“陛下下令，斩杀所有俘虏。”
“所有俘虏？有四十万人哪！”
“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明明说只要开城投降……啊！”
“妈妈！”
“言而无信，小人！跟他们拼了！”
“……如是等阎浮提众生，身口意业，恶习结果，百千报应……”
“言而无信？氿方不正用此方法暗算了朕？杀。朕要氿方人血债血偿！”
“……是诸众生，先受如是等报，后堕地狱，动经劫数，无有出期……”
“来。”
在嘈杂的声音里，关翎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她抬眼往竹桥尽头望去，有朦胧的人影在望着她。
“出来。”
那女人再一次召唤她。
是谁？
听音色仿佛她在幻象里看到与太祖对话的女子……是清源皇后？
为何这种情况下叫她去殿外？
关翎攥紧了膝盖上的衣服。
“只有你能超度他们。”
女人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
“只有你能让这些可怜人安息。”
“他们为何而死？”
“……是因为……”
宏明看到皇后盯着竹桥，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
顺她的目光望去，竹桥方向没有一个人。
“竹桥南侧有东西。”
宁则听他所言，摸出一只陶哨，对外吹了一声。
殿外突然闪烁一阵花火。
烟花密织，唯有竹桥通往池塘岸的一端呈现出一片阴影。
“居然在那地方。”
鱼楚风率先冲往竹桥。
“……是为了你。”
女人的白影对皇后动了动嘴唇。
她的面容朦胧不清，可在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关翎看见她笑了。
九节鞭撕裂了那道白雾般的影子，只留下女人的声音。
“他们一直留在这里，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