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纸人急急忙忙往宫殿中央的房间跑，关翎也跟了过去。
房间的床榻上躺着一枚红色的纸人，在它怀里是一角红纸片。
那枚纸片由它手臂间飘落地面，颜色褪去。
而后，变白的纸片下面露出一张紫色的圆纸。
“殿下，你疯啦？你干了什么！”
纸人们纷纷涌到红色的纸人身旁。
红色的纸人气息奄奄地在床上坐直身体，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们。
“我时日无多，护不得我儿平安，亦无法替他洗去污名。剥去他的鹿身，收入紫晶，待天长地久，他方可修回龙身。只可惜以石块化体，他一生无法视物……”
在旁伺候的纸人，跑去红纸人身旁接过那枚紫色的圆纸。
“殿下……这……要奴婢们如何向陛下交待？”
“陛下？”
红色的纸人声音越来越微弱。
“如今我与他有何……言……”
话没说完，红纸迅速扩大。
围在旁边的纸人们惊恐狂呼。
“殿下，殿下！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宫殿、纸人在尖叫声里缓缓暗去。
关翎的视野重新回到那间骨屋。
剥去鹿身，收入紫晶，再化龙身……
她瞪圆双目注视桌上的紫晶卵。
这枚龙蛋莫非是那头雏鹿所化？
那这龙蛋里的岂不是纸人口里的“二皇子”？
华英国历史上娶了萱国公主的……只有太祖太华。
这条龙子是太祖与清源皇后的次子？
世传清源皇后在生二皇子时去世。
太祖因她离世迁怒氿方遗民，杀了四十万俘虏，之后续娶萱国公主。
但是纸人说……私通？
清源皇后生二皇子时萱国公主身怀六甲？
“陛下对那不忠不贞之人，为何如此宽容？”
“对朕无情之人，朕顾念什么旧情？她让朕沦为笑柄，不榨干她最后一滴血朕怎能甘心？”
鬼月听到的幻音再度响起。
关翎脑中乱成一片。
不，太祖绝不可能将清源皇后植入地脉……他们与她无关。
可是……
可是皇后为何生下一头雏鹿？
小鹿尚未长出双角，看不出是梅枝似的鹿角，还是水泉。
她无法不联想到重溟君所化的夫诸。
这怎么可能……
关翎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
龙蛋里的小龙忽然伸了个懒腰，小爪子贴上了紫晶的蛋壳，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坐起了身。
“你是谁？为何气味这般熟悉。”
长相稚嫩，小龙发出的声音却如成年男子。
他若是清源皇后与太祖的次子，至少有一千多岁。
龙神寿限无极，不知道一千岁对应凡人多大年岁。
想起红色纸人说他无法视物，关翎用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小龙圆圆的大眼无法聚焦在她的手指尖。
察觉她在面前挥动手指，龙子也在蛋壳里朝她挥动小爪子。
“我叫尾济，你叫什么？”
“王……慕晖……”
关翎想了想，报上皇后的名字。
小龙怎么看都像婴儿，说话声音却如成年男子，她实在不习惯。
“皇子……可能变作人形？这么说话气氛奇怪。”
尾济与长相一样性情温和，听言不恼，用小爪子抓了抓脑袋。
“非我想如此。我的躯体被娘亲剥去，没有自己的人身。”
“你娘……为何要剥去你的躯体？”
顾不上该不该说，关翎情不自禁地追问。
“我出生时是鹿胎。父皇乃是真龙之后，疑我娘不忠。为洗去冤屈，我娘剥去我的鹿身，把我收在紫晶中，用自己魂魄重修躯体。”
尾济用小爪子托住脑袋，仰了仰头。
“灵石非血肉之躯，不受出生时的躯体影响，魂魄是龙是鹿稍加时日就可显现。”
关翎忽然想起神木宫的石板画。
女人把一头小鹿藏进石头里，跳入河里。
化作黑熊的男子，从石头后找出一名婴儿，抱着婴儿嚎啕大哭。
那莫非说的是太祖与清源皇后的事？
“那后来……”
“你可是听到了石头里的声音？”
小龙拍了拍蛋壳。
“我有意识时已是兄长治世。父皇与娘如何，我不清楚。国史上记了什么，便是什么吧。”
关翎遗憾地轻轻吐了口气。
“难道……二皇子无法变成人了？”
“假使附身过他人倒是可以变作那人模样。”
“哦？”
关翎第一次听说龙神可以化作附身对象。
“那也好。龙子可曾附身过别人？”
“你等等，容我想想。我倒是附身过旁人一次。”
尾济眯起圆圆的眼睛，仿佛努力回忆。
过了一会儿，它的身躯与龙蛋一起散发出柔和的青光。
青光落地，向上突飞猛涨，一眨眼有了人的轮廓。
光芒散尽，一名男子出现在关翎眼前。
“怎么……怎么是他？”
等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关翎再次差点说不出话。
伊萨？
虽说一身华英国人的打扮，看容貌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伊萨。
“皇子……何时附在此人身上？”
“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
尾济所化的男子目光无法聚焦一处，仍然不能视物。
“这人来我身边凿走了一块龙息石，作为赔礼，我附在他身上去山下玩了三天。”
“八百多年前？”
那定然不是伊萨……为何男子相貌与伊萨如出一辙？
“那是在鹘霜发生的事吗？”
尾济摆了摆手。
“是在东莱。为便于我接触天地灵气，更快修得龙身。父亲在东莱修造灵殿，将我供奉在灵山里。诶，不能化作龙身前可是无聊死了。”
二皇子一边说，一边在脑后抱起双臂。
“本想在山下多玩几日，可惜刚刚三天就让看守灵殿的修道人发现了。来鹘霜以后，沓古托也不怎么陪我玩。”
看似成人，小龙说话依然如同稚子。
二皇子这成熟的声音大概是附身男子后学来的，龙子本质上仍是小孩儿。
他在东莱遇到的采石男子……极有可能是纪氏。
既是伊萨先祖，长得与他容貌相似倒也能说通。
“对了。”
尾济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低下头在关翎四周嗅起来。
闻着闻着，他抓住少女肩膀，头探进她的怀里。
小龙顶着伊萨的脸做出这番举动，关翎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皇子休要胡闹！”
尾济不理她的抗议，伸手进她怀里，将装着零零碎碎小东西的锦囊掏了出来，从里面摸出了兵主解羽佩。
“我说为何你身上有熟悉的气味。这不是我那块龙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