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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嫦娥进了广寒宫,因吃了不死药化身为玉蟾。上古的蟾蜍常指另一名女神——补天造人的娲皇。恰巧,苏妲己灭商,世传是受女娲之命。由是,夏商的关联就能串联起来了。”

夏朝国主称“后”不称“王”,祭祀对象多与丰产挂钩。因最早的“后”字是女人产子的形象。

而女娲以蟾蜍为象征,是因为造人伟绩象征多子。

“这……先生莫非是说有人灭了供奉女神的夏,导致了九尾狐的报复?”

纪离鸿一脸难以置信。

“夏……明明是玄帝之后,为何独受娲皇庇佑?娲皇为何不庇佑商?”

苏檀用筷子拨了拨他扔进酒杯的梅子。

浸泡许久,梅子最外侧盐渍剥落,逐渐发白。

酒的味道变得截然不同,梅子亦是。

恰如做了同样事,受命于同样人,却因所侍皇朝不同,在后世传说里截然相反的嫦娥与妲己。

世间事大多经历过诸如此类不为人所知的“夺舍”。

“纪兄是否听说过大禹之父鲧,死后化作黄龙。而商起源于玄鸟。”

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

没有文字以前,经口耳相传,常因口音变化,把一个人误传成不同的人。

战国前的文献里,无人提起过鲧。

那时候他有另一个名字。

共工。

夏的初代人王,以水神之子为名来标榜自己治水的功绩。

真正的禹——一些神话里叫他“句龙”,而他习惯自称“岳”——则居于幽都,不管人间。

神明不关心人如何称呼他们,又怎么虚构他们的事。

神话作者拼凑起点滴见闻,杜撰出内容丰富的故事,大片幻想里仍残留下部分真实。

比如状似白马的鹿,夫诸。

既不是真正的马,也不是真正的鹿。

却也同时视作为马,或者鹿。

“哈?”

纪离鸿发出惊叹。

“商人难道与氿方人是……”

他脑内一片混乱。

氿方灭国已久,相关的事鲜少流传。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氿方与商相似的迹象,实在想不出来。

“等等……”

纪离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了手。

“纯狐氏嫁与寒浞,灭了有穷国后,少康因寒浞晚年失道把夏君的权利再度夺了回来。依此类推,有苏氏魅惑商纣害他失了国,那么击败商纣的周岂不是夏人正统?为何后来灭于龙涎女褒姒?”

“非也。褒姒源起于青帝而非娲皇。双龙出现在夏朝灭亡前。褒国人将其误封入盒里千余年。周非灭夏之朝,褒姒所为与亡夏之恨无关,亦非遵循女神旨意。九尾狐的仇恨,至周结束。女神王朝终于商。”

那是女神传说最后的光辉。

周人借用了商人文字中的“周”字,与其族名真正含意相去甚远,更不要说是夏的后人。

“自天地有序以后世间女神逐渐稀少,拥有龙神血脉的我朝很少孕育出女子,即是为此缘故。华英国由青帝后裔建立,与娲皇的恩怨再无瓜葛。”

两人虽是兄妹,可青帝是青帝,娲皇是娲皇。

双龙若未封入盒里,灭夏的便不是妺喜而是褒姒了。

夏是娲皇的皇朝,不是青帝的皇朝。

历代文人喜欢将三朝亡因归咎为末主荒淫好色,实则哪里那么简单?

周幽王二十四岁被诛,宠爱褒姒顶多是郎情妾意。

那不过是为了举出个最易奉行的标准,证明当朝国主贤明有德罢了。

那三朝亡于内忧外患诸侯离心。

各方国重兵在握,如虎狼环伺,天子一旦触及贵族利益遭到孤立,立即被取而代之。

如此天子,不过是诸侯的傀儡。

想要结束乱世,唯有剿灭诸侯势力,一统天下。

若非双龙被封,华英国的建立必定提前一千多年。

或者说,因为女神的任性,使得华英国的建立晚了一千多年。

苏檀看着杯里的梅子。

被酒浸透的梅子再没有梅子的味道了。

由未见过它泡在酒中的人看来,它依然是梅子。

妖女与神女,并不容易分辨。

“……夺舍易两败俱伤。肉身因新的魂魄发生改变,魂魄也反为肉身影响出现破损。最常见的状况是记忆混乱,要么逐渐忘记自己是谁,要么与肉身合并彻底成为另一个人。无论哪种情况,原先夺舍的那个魂魄,实际上不复存在了。”

“先生这般得天独厚之人自然痛惜失去原来的自己。以在下愚见,世上想抛弃原有身份的人怕有不少。”

纪离鸿摇晃酒杯,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脸由于酒精微红,语气颇为感伤。

“人活一世岂能事事顺遂?得天独厚一词,我愧不敢当。”

纪离鸿这般想法,苏檀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长茧了。

他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

“先生住在蓬莱仙境,不知人间疾苦。”

纪离鸿听出了他的敷衍。

“先生可知纪氏平日从事的是什么营生?别说风餐露宿,简直九死一生。这次归鸿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苏檀闻言一愣。

“在下昨夜刚刚接到宗家来报。今年大雪压塌了几栋年久失修的老宅与冶金坊,死伤好几位兄弟。龙溪北的洛元雪峰多条栈道被大雪压垮。”

纪离鸿晃着手里酒杯打了个酒嗝。

“那几条栈道为战略要地,司空府急命纪氏辅助维修。原负责栈道事宜的叔伯因雪灾遇难,连归鸿这样刚成亲的族人也被派过去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好似真心替纪归鸿惋惜。

“那地方山高路远,地势险峻,这季节风雪连天,弄不好有敌军偷袭。”

假如不是他断了腿,一定逃不脱这桩差事。

“怎……派他前去?”

苏檀五味杂陈。

纪归鸿如果死了,他也许少一个心头之患,也可能妻子从此对他心怀愧疚念念不忘——毕竟若非她态度冷漠,逼纪归鸿不得不提前告辞,他此刻仍在濯州。

苏檀宁可纪归鸿三年生俩,过两年邀他与那位十一娘带孩子一起来白云楼做客。

妻子看着他一家幸福,才能彻底死心。

纪离鸿也想不通。

命归鸿尽快娶十一娘是宗主的命令。

那命令背后是对十一娘的体恤与怜悯。

既然如此,怎会派她的新婚丈夫去送死?

刚催人成亲就让她变成寡妇?

宗主与九房纪通的关系极好,由于膝下无女,素来疼爱十一娘。

这些年归鸿那套姻缘前定的说法宗主肯定听其他宗族子弟提过,明知归鸿心思,仍旧要求归鸿娶十一娘,足见偏袒。

怎能故意害她?

一个走神,他的眼角瞥到门口一晃而过的衣袖。

“……会不会是归鸿兄的娘子有喜了,贵宗主才放心命他前往?”

苏檀也看到了那抹身影。

“要是如此,宗主一定命他陪着十一娘待产,更不可能放他离开。”

纪离鸿假装不懂白云楼主的意思。

“负责建造维修栈道的是十五房的昀叔。他离世后该由他的儿子栖鸿继承。栖鸿年方十六,想来太过年轻,因此由归鸿顶替他赴任。”

纪离鸿转又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故意喃喃自语。

“十四房的成叔经验老到,与昀叔关系不错,当年两人一同修建了那几条栈道。为何不是他去?归鸿为人忠孝,不过抢着去送死,对新婚妻子委实不近人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