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但看他的样子与情爱无关……你可以告诉我那两枚珠子有何用途了吧？”
鹤公子高声回答。
阿宁知道是她故意提高音量招呼同伴，轻轻笑了出来，不再在意她的心计。
“古籍上记载，取得日月双珠后能炼成西王母的不死药。”
“不死药？你说的是传说里嫦娥服用后羽化登仙的那种不死药？”
关翎惊愕地声音发抖。
她以为那种药只是传说。
定日珠再怎么维持身体不变，人的魂魄也无法避免破损，与肉身的关联终将因岁月变弱。
除了创世之初天地自化的先天造物外，不死只不过是种幻想。
“据记载，有人成功炼出过不死药。那药不仅可以使活人长生不老，还能活死人，肉白骨，令死去多年的亡灵复苏。”
“那……”
常海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长生不老，很可能是为了救活什么人。
阿宁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笑容变得哀婉。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她神情木讷。
“人活一世，所求的大多不是‘意义’，而是‘意欲’。我寻求日月双珠，本是为求长生。这十年来，却渐渐觉得……独自一人在世间永生无趣得很……”
每每在满月来到这间寺院时，她都忍不住眺望夜空的明月，问那月中嫦娥是否与她一样，眼观众生，心里等待着一个人。
万般假设皆告诉她那人绝对不会回首，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去期待那一万之外的可能。
自己遥望了这人十年，而他不过是在阿宁借宿鸣空寺的短短一个多月里见过她。所以哪怕他表现得无情，她依旧欺骗自己，如果两人并非以这种方式结缘，会有不同。
“我并非想从局外人口里求一个答案来安慰自己，只是常言道旁观者清。我想知道，由你来看，他假如没有另外要救的人，亦不用担心伤人性命，是否愿将珠子分我一半，与我一起永生？”
问出这话的阿宁，与普通憧憬恋爱的少女无异。
“不会。”
慧远抢着回答。
“常海师叔说六道轮回中人世最苦，苦于别离，苦于痴妄。他若轮回，不愿再度为人。”
“说的也是……”
阿宁苦笑一声。
“他既然害怕别离，怎乐意投身苦海……我算悟了。”
配殿的房梁发出“咔咔”的声响。
关翎抬头瞧见屋顶微微摇晃，似乎马上要崩塌，急忙朝屋里的人喊。
“别管悟不悟，你先出来，关于黾镇，我有话要问你！”
阿宁仰脸微微一笑，唇间吐了几个字。
关翎努力想看清她说了什么，凝神后发现屋内的灯油结成一张蛛网，把配殿四周牢牢封锁。
“你要干什么！”
慧远也发现异常，向屋子跑去。
关翎来不及抓住他，配殿内“轰”地响起一声爆鸣，火花四溅。
屋里散出的气浪推得鹤公子一下撞上屋墙，失去了意识。
*
“……常海法师俗家姓程。确切来说，他原本姓什么无人知晓。有一对程姓夫妇收养了襁褓中的他。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这对夫妇与他迁居京城的途中遭遇劫匪，为了保护他双双身亡。他被压在马车下，侥幸躲过一劫。路过的僧人救了他，他因此机缘落发为僧。”
由于昨晚临近爆炸的地方，到现在关翎耳朵仍然“嗡嗡”响个不停。
靳月夔的话她只听得清一半。
“所以他要日月双珠，是想复活那对夫妇？”
难怪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
明镜禅师与慧远，也许使他联想起养父母与自己，难以下手。
“用常海留下的定月珠与定日珠，能否把慧远恢复原貌？”
关翎一边揉耳朵，一边问尾济。
“既然古籍上有过记录，也许涂氏的人能有办法。”
尾济摊了摊手。
明镜禅师用来救慧远的定月珠，将他残破不全的魂魄固定在了肉身上。
常海为了取回那颗珠子，不得不复活他的肉身。
要将慧远躯体恢复原样，是一桩难事。
“古籍上多胡编滥造或者以讹传讹的流言。就我所知，从未有人成功做到过长生不老与复活死者。”
假如复活死者那么容易，华英国的历代皇帝们早从皇陵里爬出来了。
“好在有另一枚定月珠，天武的祝师至少能替他换副躯体。”
尾济安慰似地补充了一句。
鸣空寺昨夜震了个底朝天，阿宁与常海的遗体一起消失不见。
靳月夔命士兵护送余下的寺僧投奔京城寺院，顺便送慧远前往皇都。
“阿宁带走常海，会不会是想复活他？”
伊萨无法不去想这两个人。
他不信纪归鸿在水如镜的墓前刻下“旦暮即千年”时，没思考过复活她的办法。
“她既然有定日珠，想保存常海的遗体多久就能保存多久。”
关翎知道伊萨为何提起这两人，她也联想到尸身不腐的水如镜。
不过水如镜去世的时候纪氏未造出日月双珠。
无论如何，她的情况与这两枚珠子无关。
“复活常海于阿宁而言没有意义，不管她用什么理由安慰自己，常海的心里没有她。她不如留下一具尸体，任自己随意诠释作为依托。”
这两人并不是水如镜与纪归鸿。
关翎猜不出阿宁那样执念深重的人打算干什么。
昨晚看到她站在灵堂不愿离去，关翎一度以为她一心求死。
既然焦黑的瓦砾下没找到人的骸骨，至少阿宁无事。
她松了口气。
于道义而言，阿宁欠了许多性命，且牵涉许多盗匪案件，不可留下一笔糊涂账，随她轻松死去。
于个人心情而言……
关翎知晓自己非伊萨的命定之人。
与阿宁不同，她与伊萨两情相悦，可对他们而言，两情相悦有什么意义？
何况伊萨……不，重溟君是真的喜欢她吗？
她梦里的重溟君总是温柔又疏远，像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
她不知道纪归鸿为何执意葬在水如镜墓旁，更不懂重溟君为何与凡人结成神婚。
纪归鸿的气一分为二，又与水如镜有露水之缘，是否那时候他们间有过一丝连接？
而今尾济也好，阿纳斯塔西奥也好，都说过，他们间的联系彻底断了。
离开重云镇后，她突然与阿宁一样，分不清江部果到底华美还是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