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自投罗网
径直上了三楼，去了最里面一间屋子。
何掌柜亲自为三人倒了茶水，落座后，瞧了三人明显改装过的容貌，嘴角几不可查的轻扯了一下。他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的柄端老神在在的撇着茶末叶子，半晌未语却先叹了口气，道：“姑娘委实不该来苏阳！”
一口茶能喝半柱香！有谁比得过他？他这是啥意思？下马威？三个年轻人本就被这惺惺作态的胖家伙弄得不耐烦了，乍一听这语气，乙五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的拳头差点暴起，欧阳玥蹙眉，适时挡了他一下，忍者性子耐心问了句：“何掌柜此话何意？”
何掌柜消息灵通，自是对“欧阳玥”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的主人所做过事毫不陌生，甚至还隐隐对这个主子身边唯一的女子有些好奇，是以方才只是一时兴起略略试探一二罢了。虽看不清她蜡黄脸色下的真实容貌，可那双眼还是透露给了他不少信息。
火候已过，他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张富态的脸上挤出几分无奈道：“据可靠消息，苏阳城几个城门于几日前都收到了一纸捉拿密令，目标是一个叫欧阳玥的女人。”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瞧了欧阳玥一眼，见她似有所悟，继续道：“且城里近几日也多了一些来来去去的眼睛！至于是干嘛的，几位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此话一出，乙三乙五皆惊出了一身了冷汗。先不探究这背后的原因，如若此消息属实，那他们此番进城岂不是自投罗网了?稍不注意就被瓮中捉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啊！也亏得方才他们三人尽是绕着巷子走，尽量避开了几条主街，可想想游走在敌人枪尖下的感觉，唉唉，浑身汗毛都要炸飞了！他们俩皮糙肉厚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要是没保护好主子要保护的人，他们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啊！
欧阳玥对此却反应平淡，她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来了这异世之后更是杀机频出，可她还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如今该害怕的倒是那些个不择手段，草菅人命，为达目的泯灭了所有良知的衣冠禽兽！她还未替那个可怜的“母亲”报仇，还未安抚那些死在敌我勾结中的上原百姓的灵魂，她怕什么？她只怕那些人不晓得害怕为何物！好啊，如今这倒显出他们的怕来了！很好！
经此一思，她神色越发平静内敛，她转而问:“敢问何掌柜，李先生一行人现下可曾进城?“
作为玄天阁东南两分阁的负责人，何掌柜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李先生意指何人。可他抛出去的饵怎么连只虾米都还未诱到然后就风平浪静了？方才三人的神色皆被他收入眼底，可仅至此？似是有些不甘心的微微叹了口气，低头戳了口茶，尔后只得很无奈的暂时歇了一颗老狐狸想看戏的心思。言归正传道:“李敖昨日便到了，只是尚未进城，说是等到人便进城与你们汇合。我与他言明了城内的情况，劝他与你们莫要自行入瓮，他却说你无论如何定是要进城的，你既是进了城，他们一行人如何也得跟着的！“
欧阳玥大致猜到了李敖在等什么人，他们一行十一个人分了四队先后从南城出发，按脚程最后一队也该到了。她略微犹豫了一瞬，虽知不妥，还是问出了现下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那何掌柜可探得了叛军的兵力防布图?东方弘为人甚是谨慎，此次敢公然与朝廷作对，必然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东府军。他手里定是握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杀手锏，找到这个杀手锏才是现下我们最应做的事！“
何掌柜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突然就有了瞬间的僵硬，那快眯成一道缝的眼神里似乎泄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何止是不可置信！何掌柜简直要怀疑自己的情报网是不是出了叛徒了！密报不是说，这位只是边境村女出身吗？谁现在来告诉他为何一个村里的小丫头都有如此头脑与心思？不合常理！不合常理啊！
欧阳玥见他突然就神游天外，那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仿佛粘在了脸上，像屏幕里被突然摁了暂停键的画面。连带那不达眼底的笑意里不经意多了的几分审视与研判都莫名清晰了起来。
“何掌柜？”欧阳玥有些好笑的出声提醒，顺便还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何掌柜这才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赶忙收了心思，道：“姑娘如有此怀疑，何不亲自去探查？眼下姑娘既是进了这狼窝，若说危险，倒不如说行事更奏效，是与不是？”嘿嘿，他可不会因为谁与主子有点交情就傻巴巴去相信谁！他又不是李敖那莽夫，心思单纯不堪大任！
欧阳玥乍听之下没觉出什么，可反复思量后，她基本能确定了，他们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只是……这何掌柜对她还不是很信任，不肯言明罢了。
可这似乎也怪不得他，常年行走在暗夜里的人，如果对初次见面的人就能打开信任的大门也是骗人的不是？欧阳玥不由有些头疼，开门见山表诚意？人家也不定收啊，她也清楚自己在人际交往中的短板，就自觉的不去触红线了。只言道：“早些结束战争对所有人都好！可能我是心急了些，何掌柜见谅！”
这“所有人”定不单单指自己主子了，早些结束战乱于国于民，尤其底层的普通百姓，都是最好的结果。何掌柜有些意外的多瞧了她几眼，似乎对她的某些认知出现了偏差。以前他都只是以为主子将她带在身边一方面因为她机缘巧合下救了主子，主子重情重义且正值方刚年纪，自然不会丢下这么个孤女不管。可如今看来，可能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他即便不相信她，也应该信于主子啊！主子是什么人？那如今可是堂堂的北秦陛下啊！陛下心性之坚定眼神之毒辣岂是自己一介小小的地方小头目能够置喙的?
略微思索了几息，他便道：“东方弘此人，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当初能被慕容堂看中，本人定不是庸才，且不论治军还是治民，亦或是为人处世，阴谋阳谋的，皆很有章法。他那大将军府，里里外外防的跟铁板一般，比起秦王府只过犹不及！”说着面露惭色，“尤其这两年，我们折损于中的探子少说也得有十几个了，所以，不瞒诸位，我们现下掌握的军事布防图还是半年前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先前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将军府的大管家暗中开了几处私矿。后面长时间辗转才查到这些私矿全数用于了私造兵器，而这些兵器中，仅有一部分被运往了明面上东府军中。“
欧阳玥沉眸，问：“那另一部分呢？“
何掌柜语气沉了沉，道：“还在查！他们对此相当重视，先不说方圆几里层层把手，但凡进矿洞的就没一个能喘气的出来，包括守卫的士兵。所以，进展艰难！”
进展艰难？若不是涉及身家性命之举，何必藏得如此谨慎？私矿、兵器，再加上一个私兵，谋反的底气不就齐全了？私兵？对啊！秘密搞那么多兵器为什么，不是为私藏的兵配装备还能为什么？
“那何掌柜可否探查过东府境内可以藏匿至少五万人马的地方？”
何掌柜闻言，惊诧之色溢于言表，竟连掩饰一二都不必了。作为一名村姑出身，面对朝局战事，短时间内竟能如此快的反应并找出问题的根本所在，这还不够惊悚吗？
但他毕竟也是玄天阁元老级别的人，短暂的惊诧过后便恢复了思考。
“为何是五万？”
“冒杀头之罪亦要行之事，背后必有着泼天的利益与足以抵抗杀头之罪的力量。我觉得保守五万都是少的了，有可能十万不止！”
此话一出，连带一直沉默着听二人交谈的乙三乙五都忍不住异口同声的道：“十万不止？”
相较于二人的震惊，此时何掌柜倒显得平静不少，看向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探究与欣赏。但欣赏归欣赏，她还没到玄天阁交付秘密与行动的地步。
于是，他仍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道：“猜测毕竟是猜测，想要证实却不是一般的难。姑娘今日奔波合该好生休息了。”
额，这是被下了逐客令了？三人齐齐黑了脸。欧阳玥亦是没想到啊，原以为自己早就站了队，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与同伴商讨对策，哪成想，人家根本还没把你当自己人看呢！一腔真心喂了狐狸，她也是人也有感情好吗？
身后，乙五大拳头捏的咯吱响，要不是乙三在旁拦着，他非得揍得这胖球满地乱滚好吗！
“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欧阳玥起身，临出门又顿住脚步，头也未回道：“我只是觉得凡事精诚团结才能事半功倍！何掌柜若是心存怀疑大可向任何人调查我的履历！还未跟敌人开战自己人先内讧，可不是好现象！”
说完三人便径直下了楼，留下一脸回味无穷的何掌柜和三杯一口未动的茶水。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给训诫了？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啊！还让自己找人调查？向谁调查？她祖宗三代以及生活之地周边五里所有人的口述都在他的卷宗里了！如果没问题他会如此防着她？能告诉她这么多信息已经是看在了主子的面子上了！对了，主子应该对她极为熟悉了吧？毕竟二人有过那么多次接触，可要他如何开这个口问？说：哎，主子，我觉得你那位红颜知己有问题不得不防？他觉得自己要是这么说了，一定会立马被贬到边境苦寒之地有生之年是别想再回来了！那谁，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说曹操曹操便到。告辞了玲珑坊不过两个时辰，李敖便带着十一、十二寻到了宅子处。
乙五谨慎的打开门，瞧着白白润润一脸神气活现做阔少爷状的十二和紧随其后一脸风尘仆仆的跛脚忠仆李、满脸麻点自然的缀在一张锅底色皮肤上的黑脸护卫十一，乙五忍不住“噗嗤“一声，不厚道的大笑了起来，还煽风不嫌火大的道：“我说十二，你不觉的自己很像府里之前养的那只扭着屁股扬武扬威的大白鹅吗？还有十一，你是把乌鸦的毛拔了贴到自己脸上了吗?“
十二常年在外，对府里的鸡鸭鹅一概不熟，不过他对乌鸦很熟了，于是这个圆润的小胖纸火上浇油道：“这位黑护卫，请守好自己的本分哦!“
忍无可忍终于无需再忍的十一怒发冲冠，一脚射门，将故意堵在门口的小胖纸重重踢进了门。下一秒，只听“咚”的一声，院子里就响起了重物砸地的声音和某球的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
终于将这俩活宝完璧归赵，李敖如释重负，顺势跟了进去。
可能是数日不见的缘故，欧阳玥瞧着一副大仇得报的十一与一脸痛苦的十二，竟突然生出了几分亲切与可爱的感觉。
她迎上李敖的视线，不卑不亢，微笑颔首，道：“李大人，辛苦了!“
李敖抱拳回礼，清了清嗓子，道：“此话严重了！”
说实话，他到现在仍对欧阳玥存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打心底里，她在南城的所作所为是令他佩服欣赏的，可生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他对一个女人的种种做法还是不认同的，尤其她还是自己主子甚为在意上心的人。哎，复杂归复杂，自己还是得。兢兢业业完成好主子交代的任务不是。
此时，十一从李敖身后走来，一脸幽怨，“哼，十四！你怎么也不问问十一哥辛不辛苦？你明目张胆的偏心，我要密奏主子，哼！”
十二躺在地上愤愤不平，眼刀子唰唰的狠狠射向十一，“哼！天下乌鸦一般黑，你有啥可辛苦的？多大的人了，还学稚子告起状来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乙五搞不懂乌鸦黑和辛苦有啥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可看着自相残杀的俩兄弟，他乐不可支。话说十一黑护卫与十二富家公子的人设都是欧阳玥亲自装扮的，十一这气似乎没撒对人吧。
罪魁祸首欧阳玥对这俩活宝早已习惯，“还有精力动手吵架，想必都还不饿，那就晚点再吃饭？”
晚点？还要多晚？现在估计都过戌时了吧？十一眉心越拧越紧，大有能夹死欧阳玥的趋势。不过架不住某人厨艺好啊，他对自己催眠了好几秒，突然换上一副热切的舔脸道：“哎呀十四，自从我们出了王府，你都没做过饭给我们吃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嘴里都长泡了，要是被主子看到，会心疼的！你瞧……我们千里迢迢来找你……”说着就凑过去给欧阳玥瞧自己委屈的嘴。
呕!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没下线的。十二简直要呕吐了，但他也很馋欧阳玥做的饭，所以，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还能忍！
欧阳玥自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奈何十一找到了她的软肋啊，如果不是她，他们也不会跟着自己千里迢迢自投罗网来。于是无奈摆了摆手，对众人道：“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我去灶间看下有什么能吃的。”
十一简直热泪盈眶，他就知道十四对他最好了！
欧阳玥刚来时检查过，虽然厨房冷灶冷锅，也没一苗菜叶，但备有足够多的米面油盐，显然是为了应不时之需而提前储备的。
于是，在整个世界都去和周公约会之际，某家院落里的众人却正在抢粮掠食、狼吞虎咽，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回到人性欲望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