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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阴,秋风起。

有点凉。

有点闷。

小虫村的秋天似乎从这场雨才开始。

沈碧玉喝完野菜粥,抱着苏岁岁看天。

一看就看到傍晚。

往日没太阳时抬眼望天,会感到刺眼。今天抬头望了一个下午,没什么感觉。

太阳不愿意出来。

种地的一年到头就盼着这点收成。

要交税、要交地租,年底的人头税、献废,自己和家人的嚼用也从地里来。

种地,人不能懒,人懒了,收获就少。人不懒,收获也不一定令人满意,因为种地依赖老天,靠天吃饭。

天意如此,她感到后怕。

幸好今年身体养好了,有用不完的力气,才赶在暴雨前晒好稻谷,否则......

沈碧玉把苏岁岁交给苏姩姩抱着,拿上村民们忘了的耙子和饭碗,出门。

“姩姩、姣姣看着岁岁,我去还东西。”

苏姣姣懵然:“阿娘还东西背一篓肉干嘛?”

湿漉漉的村道一踩一个坑,一踩一脚泥。

村里人对她家不算好,甚至将对婆婆和二弟的怨气发泄到她和相公身上。

姣姣多少岁,她家便被嘲笑了多少年。

这些年来家里再困难也未向婆婆和村里人伸过手,娘说过拿人手软,真伸了手,以后只能弯下脊梁被嘲笑,他们一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要村里人看到她家和婆婆家不一样。

而且先前小野猪做的腊肉腊肠才吃了一点点,这回又猎到许多兔子、鲫鱼、野鸡,还有很多鸟,顿顿吃肉才能在坏掉前吃完。

这头大野猪分一半出去也没什么。

“吴大姐,吴大哥的耙子忘拿了,我给你们送来!”

“陈嫂子坐,你的碗忘了,我给你送来!”

“招娣儿啊你娘呢?她的耙子忘我院子里了,我给她送来!”

......

家家户户送肉,没收完稻谷、损失惨重的人家送大条的肉,没什么损失的人家送小条的肉。

每家每户都拉着她的手红着眼叨上一阵,她背着空篓踩着月色回家。

便见相公一边刷院子,一边呕吐,姩姩提着水桶往他刷过的地冲水,院子里的猪臭味淡了很多很多。

“阿娘回来了!”苏姣姣抱着苏岁岁跑来。

阿娘回来就能吃晚饭啦!

阿爹一下炒了四碗猪血呢,还焖了红烧野兔,烤了四只小鸟。

好幸福!

“阿玉。”刷地的苏长槐抬脸看她,秋水桃花眼脉脉含情。

苏长槐:阿玉越来越能干了,会不会嫌弃我没用?

沈碧玉:啊?相公长得越来越妖孽了,从外表上看和相公越来越不般配了!

沈碧玉赶紧去擦擦细细,换了身干净衣裳。

身上没有猪味,没有汗味,真好。

相公把院子刷得很干净,真好。

相公煮的菜很香,真好。

娃很可爱,真好。

真好。

苏宅空荡荡,一盏小油灯的光亮过于渺小。

苏老太早早熄灯睡下。

苏长柏和媳妇坐在门槛上,一边打蚊子,一边望村尾。

村尾的光也熄了。

“大哥怎么做事的?家家户户都发肉,就不发我家!”

“是啊,咱家的稻谷也湿了,咱们跟大哥还是一家人呢!”

“家福、家禄、家寿跟了一路,那女人没看见似的,就是不给呢!”

“大哥真不会做人!”

......

深夜秋蝉还在叫,“吱——吱——吱——”

鸡睡了,狗打瞌睡。

人烧了一夜的火,把湿稻子烤干。

烤干雨水,但不烤熟烤焦,这是一门村里老人掌握的学问。

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最懂得如何补救。

年轻人看着、学着,都想减少一些损失。

......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但太阳远没有前日那么热烈,一个上午才把地晒干,他们才能铺稻谷晒。

晒了一个下午,抓把稻谷一捏,手心还是湿润的。

不甘心。

于是白天晒稻谷,晚上烧火烤,能救一点是一点。

然而等到交公粮那日,还是有许多稻谷发霉了。

村人担着稻谷来到苏宅。

苏宅是三进三开的宅子,村长侯在一进的大院子里,拿着一本册子,开始点名。

确定每家每户都挑了稻谷来,只是稻谷看起来不干爽,站在稻谷担子后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不爽利。

他有些想念往年大家聚在这里,劈里啪啦地讲话、开玩笑、骂地主,拦都拦不住。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站在自家稻谷担子后,旁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往年那些关于丰收的吉祥话是说不出来了,村长把册子交给苏长槐:“苏老大,你会算账,麻烦你了。”

二进门内,陈翠萍午睡起来要去准备家禄、家寿的零嘴,发现苏长柏瘫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

“乡亲们都来了,你还不去算地税和租子?”

苏长柏懒得抬眼皮子,“他们既吃了大哥家的肉,就是和大哥伙着来折腾我,我也折腾折腾他们,叫他们等爷爷我睡醒了再说!”

陈翠萍听着外面的喧嚣,也笑道:“也是,叫他们晓得得罪了我们是什么下场,也懂得以后怎样说话,怎样做事!”

陈翠萍悠哉悠哉地去厨房给儿子做零食,悠哉游哉陪儿子吃完,出来一看苏长柏睡得口水拉丝。

“老二,我瞧着外头没多大声响了,你还不去看看吗?”陈翠萍摇醒苏长柏。

苏长柏伸了个懒腰指挥家禄、家寿先去探探情况。

“不急,不急,村长那老疙瘩十个数都数不清呢,没我只能等着。”

苏家禄、苏家寿回来,“阿爹阿娘,外面人都要走完了。”

“啊?!”

“大伯还在,村长哭着要拜大伯呢!”

什么!!!

苏长柏趿拉着鞋赶忙跑去外院,跑得过快,飞出去一只,正好砸中村长的脑袋。

苏长槐捡起鞋子,“二弟。”

苏长柏满眼都是留下来的稻谷挑子,比往年少了许多。“不对不对!交少了!”

“是你,你又做了什么!”苏长柏扯住苏长槐衣襟。

苏长槐秀眉微蹙,桃花眼饱含秋水,平静地看着他。

“二弟,我对你很失望。”

苏长柏只觉他莫名其妙,还倒打一耙,还装出一副无辜、失望的模样。

村长看在眼里,拿拐杖砸苏长柏的脚,悲愤道:“不是交少了,是往年交多了!”

“苏家老二,你还有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