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尴尬的是聂伟平。“呃，之予啊。要不先拍你的吧。”
“我明白的，导演。”虽然导演这么做不太厚道，但佟之予并不打算和秦沛盈一样摆什么巨星架子。在她心中，秦沛盈到底是个可怜人。
“理解万岁，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登门道歉。”天大地大，拍戏最大。出什么事都不能耽误整体进度。这场戏是讲的是刘玉怜追着韦康的足迹到了一座荒山，在某个山头土丘上看到了韦康生身母亲的黑白照片。然后回想起往事的一段补充剧情。而余光启饰演的韦康在刘家大宅得知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刘继业后崩溃，媒体胡编乱造的消息搞得他精神衰弱。在重重压力之下，韦康来到埋葬母亲的这座山跳崖自尽。
“等会。”
“秦姐，你要在这里停？”
“难得来山里贴近自然，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逛逛。”
“秦姐，你一个人可以吗，不然我陪你一起吧，我不放心你。”
秦沛盈果断回绝，“不需要。能出什么事，鬼见了都会被我吓死。还能出什么事。行了，放你假。”她换了鞋，开门下车。
秦沛盈双脚落地，抬头看山。“还以为故地重游你能保佑我呢，不行啊你。”秦沛盈接下《人格》客串的原因有很多，可以是为了保持《丑生》的热度，可以是为了赚钱，可以是过戏瘾……一大堆的“可以是”当中，永远都有一条：见见老朋友。她不会忘记在这里拍《画虎画犬》的时候认识了她一生中的挚友，谢冠黎。“我来看你了。”
今天霍骥野和陈斌有一场对手戏，是梁警官和刘二公子悬崖边对决。
“梁警官，你把他逼死了。”
“我看刘二公子你也没心情救弟弟啊。”
“不知道你说什么。”谢冠黎说出反派经典台词。
“三个小时前刘家就收到消息了。你大哥我就不清楚，刘二公子的车可是早早地开上公路，今天很堵吗？还是刘家从来都有手足相残的家风传统。”
“可惜了，梁警官。‘手足相残’没写在法律上。我倒是有个问题，如果有警务人员把警方消息泄露给媒体，又该当何罪呢，不知道在条例上能不能找到。”
“等找到了他的尸体，我会先替你们刘家确认的。”
“祝你顺利。”谢冠黎阴险的笑容仿佛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卡！让佟之予准备。”
谢冠黎所有的戏都结束了。他迅速让自己从角色中跳脱出来，回房间给余光启拿投影仪。
余光启呼呼大睡。
谢冠黎把投影仪轻轻放下，想想又有些不对，回头把余光启摇醒。“醒醒。”
“嗯？”余光启昨晚数了很久的羊才入睡，现在被人强制唤醒，嘴里咦咦唔唔的，净发出些懒音。
“你昨天拿来的投影仪是借的还是买的。临演的大巴车马上要开了。”
“啊？”余光启半梦半醒，没有对话的能力。
谢冠黎走过去，俯下身子，拉着余光启的耳朵大声喊：“车要开了。”
“哇。吃人了。”余光启“呼”地跳起来，一下子清醒。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余光启视野边缘，他头一转，“你怎么在这里。”
谢冠黎单手掂着投影仪，像在锻炼。
余光启灵光一闪，“哦哦哦，我忘了。马上还给他们。”他双手端过，又要跑着赶时间，又怕手里不稳摔坏了别人的东西。
“叭叭。”司机在催了。
“真是受不了。”谢冠黎追上去。“你慢点跑。”
“怎么了？车上已经坐满了，再不还来不及了。”
“你打算直接走上去问？你是演员，是明星。不需要扮亲民，不需要和他们套近乎。”
“什么演员明星，我就是单纯地还个东西，不用想那么多。”余光启再度出发。
“你是公众人物。知不知道被媒体乱写有多恐怖。”
“会吗？”余光启会这么问，证明他也觉得霍骥野说的有点道理。“那怎么办？”
“找个工作人员去还就行了。”
“好吧——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我还了？我还能睡个好觉。”
谢冠黎被余光启问得说不出话。他只是看到有人早早起床开工，有人呼呼大睡。自然而然地做了这一切。“你还敢说。一个演员，别人下戏你做梦，这样还想拿奖？”
“我没想过要拿奖啊。”余光启感到莫名其妙。
“没出息，没追求。”谢冠黎嘴上说着，手里接过投影仪跑去找工作人员，当然了，他塞了些钱。不一会谢冠黎两手空空回来，“我看到一个女演员被人前呼后拥地请出帐篷，谁这么大排场。”
“哦，之予姐吧。不对，她应该是下午的戏。现在这个时间……我看一眼排表。”余光启看了眼手机，“应该是秦沛盈秦姐吧。”
“你说什么？给我看看。”
“你自己也有啊。”余光启话还没说完，霍骥野已经上手。
是她的名字，真的是她。“她现在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不对。我听说佟姐和秦姐王不见王的，两人如果碰上了就是天雷碰地火了。走，去看看。”
佟之予正全情投入地演戏。谢冠黎站在镜头外默默地看，这个女人确实有些水平。单看这个片段，他已经对剧情有所期待。但是——现在的重点并不是演技好坏，而是秦沛盈去哪里了。
“我问过了。他们说秦姐和导演吵了一架，半个小时前已经开车走了。”余光启说，“之予姐演技很好的，之前你应该领教过了吧。”
“走了？”
“是啊。好像是聂导骗她们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分开过来。本来是不见面的，结果搞砸了。女人的战争，很可怕的。有幸被我姐锻炼过。走吧。难得休息几天，我想出去玩。”
“半个小时，她会去哪。”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谢冠黎没听到一样，跑去导演身边问，“把秦沛盈电话给我。”
“关你什么事。”
“快把秦沛盈电话给我，我有办法让她回来拍戏。”
聂伟平不信地反问，“你？圈里的事你不知道，算了。”
“不就是和她闹翻了，我说我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把她带到你面前。把她电话给我。”
“你不懂。别来浪费我的时间。”
谢冠黎在聂伟平耳边说了几句，“给我一个小时，我一定让你在监视器前看到秦沛盈。”
聂伟平让人拿秦沛盈的电话号码给霍骥野。谢冠黎立刻跑到角落拨号。
“导演，能行吗？”
“别管他，先把不重要的东西收起来。时间一到我们就离开。”
“是。”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秦沛盈挂断了。
谢冠黎立刻发短信。发的不是“谢冠黎”三个字，而是“百分之一”。
秦沛盈坐在山顶，惋惜感叹为什么下午没有星星。这通电话真的很扫兴。只是可惜了这个歌手，秦沛盈现在连同响起的铃声一并讨厌了。讨厌的骚扰电话。
关机。这是秦沛盈一贯的应对方法。
“百分之一。”
她的手从键位上挪开。果然电话又响起来。“喂。”
“你现在在哪里？”
“你是谁。‘百分之一’什么意思。”
“我是谢……”谢冠黎想起余光启的录音，临时改了口，“我是谢百问。”
秦沛盈心惊，“你的声音……”
“就算九十九个问题的答案是相同的。”谢冠黎重复着只属于两人的对话。
“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他明明已经……”从“谢百问”开始，秦沛盈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以过来找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山上。”虽然刚刚发生的一切脱离了现实，秦沛盈仍心存侥幸。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管多久她都愿意等。
谢冠黎想了几秒，“好，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多久？”
“跑着来也要二十分钟吧。”
“等等，你不要挂断。”
“好。”
秦沛盈一时冲动不让谢冠黎挂断电话。“你……”她反复开口，却只说得出一个你字。你过得好不好，你现在怎么样，你……用你字开头的句子无穷无尽，用他自豪的“百分之一”法也无济于事吧。
“我已经死了。跳海自尽，报纸报得大不大？”
他真厉害。连自己要问什么都知道，“那现在？”秦沛盈多怕突然冒出个“好友”，然后说什么“在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找到……”
“这很难解释，我自己都还云里雾里。我已经到石头那里了。等到了你一看就清楚了。”
“好。”他嘴里的“石头”一入耳，让秦沛盈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谢冠黎一走到山顶，秦沛盈已经像个望夫石一样朝着上山路看了很久。“谢……真的是你。”
“是我。”谢冠黎顶着霍骥野的身体，却毫不犹豫地承认。
“难以置信，简直是难以置信。”眼前人的样貌，年龄，声音没有一个对的上，但他就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站在只有他们知道的这个小山头上。
秦沛盈扑过去想要抱抱这个老朋友，“你别看。”
谢冠黎看着她在三步沅的地方转过身，知道她是因为脸上的烧伤。“没关系，我过来了。”秦沛盈不敢面对，那就由他来迁就。这双手温暖又有力，“能不能喊一次我的名字。”
“谢冠黎。”
谢冠黎让秦沛盈慢慢转身，她遍布右半边的伤痕像在扎入皮肤的树根，触目惊心。“所以你，现在哪一部分是你？”
谢冠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残忍的事实。“这个模特潜水出了意外，阴差阳错我就钻到他脑子里去了。”
秦沛盈笑不出来，她立刻查了相关的资料。最近在那片海域出事的模特是……“霍骥野？”
“是。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你是第一个。也是第一个自那之后叫对我名字的人。”
秦沛盈陷入了沉思。烧伤恢复以后，就开始信佛。他们一个丧生，一个意外昏迷一周。“那他呢，去哪了？”
谢冠黎摇头。“睡了吧。”他指指自己的头，“反正不是他睡就是我睡。”
秦沛盈的心情更加沉重。她相信上天这么做终有它的理由。“你来得这么快，你在拍《人格》？”
“应该说‘他’在拍。《人格》是个好本子。可惜在我睡着的时候他已经拍完了绝大部分，演太差劲。就算女娲在世也补不了。”
“你想让我也去拍。”
“这样我们就算是二度合作了。”
“不可能，我不会原谅那个女人。”
“佟之予？我看了她一场戏，肯定演不过你。她戏虽然好，但一激动咬字就会变形，她自己应该也发现了，但是一时半会改不了。”
“冠黎。我已经快五十岁了。不像你重生在个青春美好的肉体上。该拿的奖我都拿了，如果不是这场戏的取景地在这里，我可能都不会答应聂伟平来客串。”
“现在轮到我搞不懂了。你和佟之予到底有什么过节。”
“我的脸，全是她害的。”
“你不让她坐牢？”
“没用的，没证据。就好像你现在这样，我知道你是谢冠黎，但我要怎么让其他人相信呢？”
“说说看啊。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身体里待久了，我现在对演艺圈的八卦也有点兴趣。”
“你少来，明明是你自己小孩心性，怪在别人头上。”
“那你就当讲个故事，声情并茂吧。”
秦沛盈说：“那部戏我是女主角，她是女二号。那时候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人不错，但戏不行。有一场爆破戏，是重中之重，当时我提出不用替身，她也有样学样说不用替身。”
“炸药的量不对，还是安全距离不够？”
秦沛盈摇头，“不知道。刚开始我们只是随便试试，休息的时候她突然过来跟我说……”秦沛盈陷入痛苦的回忆。